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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122)

帐中两道人影紧挨着,栖迟稍稍昂起头,眼睛扫到胡床上安稳睡着的孩子,又扫到一旁的铜镜里,里面映着拥着她的男人身影。

伏廷抱着她,从她的唇亲到她的颈边,被他泛青的下巴磨蹭出一阵麻痒。

栖迟胸口起伏,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肩头抵着一身的厚重铠甲:“你这样我没法再说下去了。”

原先正在说着逃出来的经历,但他忽然亲上来,就说不下去了。

伏廷适可而止地停了,一只手臂揽着她的腰,低头问:“身体怎样?”

“要晕了。”她故意轻声说。

他嘴角动一下,知道她还在休养,按着她在胡床上坐下,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眼在她身侧睡着的孩子,说:“不用再说了。”

本是想知道前后情形,但听她说了个大概便不想再问了。

她身骄肉贵的,嫁了他却连生孩子都没个安稳的环境,再说下去他心里也不舒坦。

栖迟也不想提了,再回想一遭都觉得惊险,在这里安定下来后的头两晚还做了噩梦,只是都没说。

有时候她也会想,倘若那时候哪里差了一步,去医舍的时候发现医舍被烧了,或是生孩子中途突厥已攻入,境况不知要多糟。

但醒了便告诉自己是自己吓自己罢了,才算好受了。

她抬眼看向伏廷,手摸到孩子的襁褓:“若我没能逃掉,或者孩子……”

“别问这些。”伏廷沉声打断了。

他想都不敢想。

栖迟也觉得这么说不好,不吉利,于是又带着轻松地笑了:“你可还记得那个箜篌女?”

伏廷看着她,不知她怎么在这时候又提起这么个人来:“怎么?”

“她曾与我说,世上凡事有因必有果。”栖迟倚在床头,缓缓道:“边境医舍绵延,你军中兵强马壮,是我种下的因,如今才有我又一回逢凶化吉的果,这也是因果,所以我必然是没事的。”

伏廷抿唇,竟然还觉得挺有道理的。

有时候的确佩服她,一颗心能如此的有韧性,不等别人来安慰,自己便先将自己安慰好了。

栖迟坐着,他站着,她的手指挨着他玄甲的前襟。

这种铠甲通体铁质,十分厚重,她用手指拨了一下上面冷冰冰的铁片,问:“为何不卸甲?”

伏廷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栖迟一下明白了:“随时还要回前线是不是?”

他颔首:“突厥还会有动作。”

战事还没有结束,他是特地为了她和孩子赶来的。

栖迟也明白,见他肩头铁片上还沾了干透的血迹,便知他一路过来一定是与突厥兵交手了多次,跟着便想起了仆固辛云的话,所有所思道:“他们这次入侵得太过蹊跷了,像是有帮手,时机又寻得这么准,像是冲着你我来的。”

伏廷沉默一瞬,说:“我已有数,只是不敢确定。”

不是不确定,而是不敢确定。栖迟细心地察觉到这点细微的差别,不禁看了看他。

伏廷却没说下去了,他伸手扯了羊绒搭在她膝上:“歇着,这些事都交给我。”

栖迟“嗯”一声,虽然他说还没确定,这一句话,却还是让她有了种心定感。

“大都护,有军报送到。”帐外一个近卫低低禀报。

伏廷神色立时收敛,直起身说:“我先出去,让李砚进来,他该急了。”

霸占她到现在,也该让他们姑侄说说话,趁机也将战事的事转开了。

栖迟看着他走出去,人已坐正,早已挂念着侄子。

李砚后脚就进来了,身上雪白的锦袍已经脏了,一条手臂上包扎着布条,一看到她竟然什么也没说出来,在帐门口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短短几日,他已瘦了一圈,栖迟看着心疼,招了招手。

李砚缓缓走近,这才道:“姑姑,我一路上都挺好的,没遇着什么凶险,弟弟也乖。”

“真的?”栖迟看着他,知道他又是不想叫她担心。

李砚点头,看一眼床上的弟弟:“真的,就算有凶险,逃过了也就不算凶险了。”

栖迟抚一下他胳膊上的伤,冲着他微微笑起来:“你已长大了,是真正的光王府世子了。”

若她哥哥能看见他如今的样子,不知该有多骄傲。

天黑如墨,穹窿似盖,笼罩着草场。

大都护带子入部中,这对一方胡部而言是莫大的荣耀。

仆固京不可怠慢,少不得就要着手庆祝。

几个部族里的男子掳着袖子,兴冲冲地在草场上要宰羊,忽有一个兵小跑着过来传话:大都护下令不必费事,战事当前,一切从简。只需要为夫人多找几个仆妇照顾孩子即可。

仆固京原本还在旁亲自指挥,得了这命令只好作罢,感慨一句:“大都护实在节俭,为了北地连头一个孩子也顾不上。”说着连叹两声气,摆了摆手,遣散了族人。

仆固辛云站在他身旁,朝远处亮着灯火的胡帐看去,想起那位夫人一向手笔很大,大都护如此在意她,岂会不庆祝呢,说不定是自己庆祝了吧。

……

胡帐里,灯火燃了好几盏,照得亮堂堂的。

帐门拉得紧,桌上摆着一只装着热水的木盆。

新露抱着刚刚洗完澡的孩子送到栖迟跟前来,叹息着道:“若是在都护府里,从出生到现在哪一日都该是热闹的,可现在三日都早过了,才得以为小郎君行三朝礼。”

栖迟接过孩子,无奈一笑:“那也没法子,谁叫这孩子会挑时候来。”

三朝洗儿是生子三日后的礼节,原本不管是洗澡水还是行礼的人都有讲究,洗澡水要用桂花心、柑仔叶、龙眼叶、石头仔及十二枚铜钱煮成,亲朋好友都得出席。

可现在是在前线,只走一个形式罢了,只有往洗澡水里扔钱的那一步,栖迟没略过,是自己来的。

通常是扔碎钱,她没碎钱,身上倒是有些飞钱,也沾不得水,最后新露洗一下她便压一张飞钱。

带着的全都给了,若非只带了这些,怕是还要继续。

就连新露都说:家主这是想将全部身家都给儿子了。

栖迟也是心存愧疚,这孩子一出生就遭了回罪,就想给他所有。

桌上还放着仆固部送来的两身小衣服,赶不及做,是别的孩子的,有些大,但也还能穿。

新露不禁又嘀咕,想她和秋霜为家主的孩子做了多少小衣服,皆是上等的名贵绸缎制成的,不想遇上这种凶险,一件也没带上。

“这下连衣服也是百家的了。”栖迟笑着说。

刚给孩子换上衣裳,帐门掀开,伏廷走了进来。

新露立即见了一礼,退出去了。

栖迟看着他:“你回来晚了,错过了一回礼。”

伏廷看了眼孩子,小家伙躺那儿,穿着宽大的胡衣动了动小胳膊。

他第一回 当父亲,哪里知道这些礼数,料想都是贵族里注重的。

“那就下回,”他说:“下回不会错过了。”

栖迟看着他在铠甲外又配上了刀,心里有数:“军报送到的消息不好?”

“突厥有动作了。”他说。

栖迟也猜到了。

外面传来两声脚步响,但没出声。

她却已听见了,问伏廷:“又有人来找你了?”

“嫂嫂,是我。”外面罗小义低声回:“没事,你与三哥说话吧,我等着就好。”

伏廷看了看孩子,转过头,握着她胳膊轻轻一推,携着她走到床尾,离帐门远了,才低下头看着她说:“大夫说大概要休养多久?”

“至少也得出月内的。”栖迟说。

伏廷想了一下,说:“我将兵马留在附近,也会交代仆固部,待你休养好了,我再来接你去我营中。”

如果不是知道她现在需要静养,他甚至想现在就带她走,此后只将她放在眼前。

或许真该像她说的那样,学一学汉光武帝刘秀,将阴丽华直接带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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