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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126)

远处,仆固京拍着孙女的肩,用胡语宽慰她,低低地说着,担心她还惦记着大都护。

仆固辛云摇头,大都护连孩子都有了,她还惦记什么呢?但这样的一个英雄怎能倒在毒上,不可能也不应该,更不值得。

大夫接连诊治了好几番,送药的快马伴随着送军情的快马终日踏入营中。

入夜时分,又是几个派出营地的斥候快马返回。

罗小义刚躺下就听见动静,马上起身,一边套着甲胄一边走出营帐,外面斥候已经等着了。

“有什么事快报!”如今伏廷躺着,他便暂代了一切军务,不得不雷厉风行。

斥候一抱拳,当即接连禀报——

没有追到突厥右将军阿史那坚;诸位都督仍在前线与突厥作战;外面有传言说大都护久不露面是受伤不治了,突厥恐有反扑态势。

“娘的,这不明摆着动摇军心!”罗小义朝中军大帐看去。

帐中仍然亮着灯火,他嫂嫂连日来就住在帐中,三哥还没醒。

他一咬牙,发话道:“去前线传令,就说我即刻领兵去支援,奉的就是大都护的军令。”

斥候领命而去。

……

中军大帐里多添了一张小榻,灯一直点着,是怕伏廷随时会醒来。

栖迟睡不安稳,翻了个身,看了一眼伏廷躺在那里的身形,他身上军服已褪去,穿了干净的中衣。

灯火照在他鼻侧和眼窝,那张脸一半都覆着阴影。

她看着,不知怎么心里一动,起身走过去,竟俯下身,贴在他胸口听了听。

听见他心跳仍然有力,她才安了心。

外面传来罗小义的说话声,她拉好衣裳,起身出帐。

夜色中火把熊熊,一队人马军容整肃,手持兵戈,牵马整军。

罗小义甲胄加身,举着火把在旁清点着,似要准备出营。

曹玉林从侧面走了过来,衣裳齐整,显然还没睡,她看了一眼罗小义那里道:“突厥还没撤兵。”

栖迟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了看她:“替我去送一送小义吧。”

说完便回去,放下了门帘。

曹玉林犹豫一下,走了过去。

罗小义一手牵了马,回身要拿自己的刀时,正好看见她站在身后,不禁一愣,接着才道:“外面都传三哥坏消息,我替三哥去稳一下军心。”

曹玉林平淡道:“阿史那坚十分谨慎,战局不对就不会久留,没抓到他就一定是逃回突厥了,但他对北地图谋已久,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消息可能就是他放的。”

罗小义也不是没想到,只是诧异她对阿史那坚如此了解。

“你特地告诉我这些?”

毕竟是仇人,曹玉林早已将此人查过好几回,但她也只是说:“我在外走动这么久也不是白走的。”

罗小义手上摆弄着缰绳,压着声说:“如今三哥躺着,有你在营中,也算好事。”

其实伏廷麾下将领很多,用不着她做什么。但这话叫曹玉林想起了过往一同追随伏廷的岁月,不禁看他一眼,右手一握:“三哥醒之前,我会守着这里。”

“那我就放心了。”罗小义打马要走。

曹玉林沉默了一下说:“小心。”

罗小义应了,朝身后兵马一招手,领军出营。

直到出去很远,他坐在马上忽然一愣,才意识到她居然叮嘱了他一句小心?

回头去看,哪里还有曹玉林的身影。

罗小义离开后的第二日起,战场上就接连送了几份战报入营。

但能看的人还没醒。

栖迟按送到的时日整理过了,摆在那里,转过头,看着大夫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灌入伏廷口中。

据说箭簇上淬毒是难有久效的,那些人是在箭筒底部注入了毒汁,插在其中的每支箭便都是泡在毒中的了。

也好在这样,被俘的人成了尸首,箭筒却还在,里面的毒汁也还在,军医后来才得以对症下药。

新露昨日告诉她说,秋霜来了封信询问家主情形,边境有战事都知道了,本就担心着,商号里近来花了几笔又都是在医药上,让她很不安。

栖迟只让新露回复她是因为孩子出生的缘故,叫她放心,只要人还好好的,什么都不算事。

帐外有阳光,只是风大,一阵一阵地卷着帐帘,帐中光亮时增时减。

药用完了,大夫行礼退去。

栖迟走去榻边,看了看伏廷的脸,他嘴边残余着一滴药汁,她用手指抹去了,摸到他下巴,上面已经冒出胡茬。

外面,新露哄着哭着的孩子去找仆固部里安排的仆妇喂奶了。

她直起身,在案头上找到一把小刀,是他惯常用来刮下巴的,拿去在水盆里浸了水,走回榻边蹲下,给他细细刮着下巴。

他本就两颊如削,最近只能吃流食,又瘦了一些,眼窝也更深了。

栖迟捏着刀,不大会用,小心着力道,刮得分外缓慢,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脸颊。

这张脸看了这么久,好似还是第一次这么摸上来,竟然觉得格外亲近,有种别样的感觉。

刮得不算干净,但她已尽力,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下巴。

手下的脸动了一下,她一怔,停下手。

伏廷睁开了眼。

她以为看错了,低头靠近:“三郎?”

他眼珠动一下,看着她,又是沉沉然一动,身体迅速复苏,喉结滚动,声音沙哑低沉:“你在。”

栖迟忽而有种松懈的感觉,似有什么一直提着悬着,到了此刻才从她肩头四肢上落了下去,周身一轻。

“我在等你回来,”她轻轻说:“等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伏廷:演了一章床戏?

第七十八章

仆固京来过一次, 得知消息后立即去告知了整个部族——

大都护已经醒了。

李砚、曹玉林闻讯都到帐外转了一圈, 怕打扰了他休息,确定他已无事便离开了。

伏廷却已坐起, 身上穿戴整齐,下巴最后还是自己刮了。

战事当前,他的身躯也在应战的状态, 醒了就没再躺着。

何况他也睡够了。

他眼睛看向帐门,栖迟立在那里, 刚从新露手里接过了孩子。

睁眼的时候还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她,如果不是那声三郎,他大概还要多看好几眼。

“我睡了多久?”他问。

栖迟抱着孩子走过来:“不算久, 可你食言了,未去按时接我也便罢了,连孩子的满月礼也错过了。”

她这话多少有些故意, 说完还看着他。

伏廷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抿唇点头,算是承认了:“嗯, 我食言了。”

栖迟见他这样反倒不好说下去了,心说这么认真做什么, 她又没怪他。

其实哪有什么满月礼, 他都躺着了, 谁还有心思去操持这些。

伏廷伸手拉她一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低头看向她怀里的孩子, 小家伙吃饱了,又睡了,看着很安逸的模样,他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算我亏待了他。”

栖迟心里一动,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父母的事,罗小义说他踏平父母的衣冠冢后就闭口不提往事,她便知道他一定也是带了愧疚。

她眼睛看过去,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有些后悔刚才故意说那话了,柔声道:“你没有亏待过任何人。”

伏廷不禁看住了她。

“除了你自己,”她又说,眉头轻轻挑一下,站起来,提醒他:“所以你还是该歇着。”

伏廷的眼睛追在她身上,她抱着孩子出帐门,他便看着她出了帐门。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身影,他才低头自顾自笑了一笑。

男人最招架不住的便是这种不经意间的柔情,他领略到了。

外面进来两个兵送水送饭,请示更换他臂上伤药。

伏廷活动了一下双腿,站起来,先去案头上拿了军报翻看。

前线突厥残余兵力还在进攻,阵前有关他的消息大有演变成噩耗的趋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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