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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82)

“听你这么说我便觉得好办多了。”栖迟理一下衣袍,系上披风,拿了桌上的帷帽,说:“走一趟吧。”

曹玉林见她终于有了动作,立即跟她出门。

到了门外,栖迟停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了门边的护卫。

护卫接了,匆匆出去递送。

“可是嫂嫂报平安的信?”

她的脸隔着帽纱看不分明,语气里却是有些淡淡的笑意:“是,晚了好几日。”

曹玉林跟着她的脚步,边走边道:“这一路下来,嫂嫂以往的神采好似又回来了。”

栖迟随口问一句:“是么?”

“是。”

自那晚荒庙里一宿之后,曹玉林便察觉了,以往那个娇滴滴却眉眼含笑的嫂嫂又回来了。

出了客舍,门口一队护卫守着一辆小顶马车等候着。

栖迟登上后,回头朝曹玉林招一下手,示意她一并上来。

曹玉林跟上去,发现车中堆着一只一只的匣子,多看了两眼:“我还道嫂嫂是按兵不动,原来是早准备好了。”

栖迟坐下后,取了一纸文书在手中,翻看了一遍,收起来,对她说:“我得感谢你,都亏有你相助,否则难以进展如此顺利。”

“嫂嫂何须如此客气,便是除去三哥这一层,我与嫂嫂也不该如此生分。”

曹玉林总是一板一眼的,可也因如此,说话便给人感觉分外真诚。

栖迟撩开面纱,冲着她笑起来:“那我以后就唤你阿婵如何?”

曹玉林木讷地看过来:“嫂嫂为何会知道这个名字?”

“你说我还能从何得知?”栖迟反问,眼神有些揶揄。

罗小义说过曹玉林是由胡人养大的,有个胡名叫玉林婵,只因这名字太过秀气,与她本人英姿飒爽的模样反差太大了,栖迟才会记得这般清楚。

曹玉林会意,面无表情:“是了,定然是罗小义说的。”

栖迟看了看她脸,怕戳到她不快,说:“我不过玩笑罢了,并非有意打听什么,你莫放在心上。”

曹玉林端坐着,两手交握:“嫂嫂不必如此顾忌,我与他的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无非就是曾与他相好过一场罢了。”

栖迟一怔:“什么?”

曹玉林看看她,说:“我与罗小义相好过,又分开了,就这么回事。”

栖迟着实没有想到,看之前情形,她还以为是罗小义一厢情愿,没料到竟然还有过这样的往事。

“那为何要分开?”她问。

曹玉林平静地摇一下头:“不是一路人罢了。”

她掀帘朝外说了声“上路”,又回头对栖迟说:“嫂嫂以后就唤我阿婵好了。”

……

这座小城名叫古叶城。

与北地不同,随处可见拱门穹顶的房屋。

石头铺成的街道又直又窄,梳着小辫的幼童欢笑着跑过,两边的胡人小贩直接在地上铺一块毡毯就兜售各种东西。

各色的人往来穿梭,穿着五颜六色的胡衣,说着各种话语。

街道正中,一家两层高的酒肆,门前挑着胡语写就的招牌。

马车停下,曹玉林先下来,再掀了帘子。

栖迟走出来,抬头,隔着帽纱看了一眼酒肆大门:“就是这里?”

曹玉林点头:“不错。”

那家与她作对的商号最大的店面就是这家,曹玉林早已打听清楚,他们的东家就在这里。

栖迟走了进去。

就算是白日,酒肆里也闹哄哄的。

临门一张横柜,站着酒肆里的伙计,见到一群随从簇拥着两人进来,皆是中原面孔,忙上前笑脸迎客,说一口生硬的汉话。

曹玉林说:“叫你们东家出来,便说还钱的来了。”

伙计似是早等着的,一听这话,麻溜地请他们上楼去。

栖迟走上去,楼上是一间一间被分开的小隔间,招待贵客用的,算得上安静。

伙计挑开拱形的门上垂着的珠帘,请他们进去。

里面正中摆着一张方桌,桌后坐着个胡人汉子,布巾裹着卷曲的头发,一脸络腮胡,有一只眼睛翻白,似乎是天生独眼,正在喝酒吃菜,身后站着好几个五大三粗的随从。

伙计用胡语唤了他一句,这一句栖迟听得懂,过往经商时与胡商打交道时听过许多次,是东家的意思。

她看一眼曹玉林,曹玉林冲她点头。

所以这就是那个与她作对的人了。

那独眼汉子看了一眼当先进来的栖迟,放下手里的银质酒杯,上下打量她,用汉话问:“怎么贵号东家就是你这么个女人?”

栖迟虽然身着男装,但只是为了行走方便,身段是遮掩不住的,任谁也能看出她是个女人。

她隔着帽纱看对方两眼,软言软语地道:“东家是我夫家,奈何出了这事,叫他急得卧病在榻,无法前来,只好由我代替了。”

这一番说辞是早就在车上与曹玉林说好的,她故意将语气摆的低软可怜。

独眼笑一声:“你们就是再可怜,我也不能不要我的钱,此事你们必然要给我一个交代,否则货别想带走。”

栖迟叹口气:“既然如此,这桩买卖也做不成了,那便按照你说的,退掉买卖,翻倍补偿吧。”

独眼跟左右随从打了个眼色,看着她:“你这话是真的?”

栖迟朝身后看一眼,几个护卫捧着车里备好的匣子走了进来,放在桌前空地上。

曹玉林弯腰,打开一只,里面不是飞钱,而是明晃晃的真金白银。

这样的盒子放了快有一排,独眼扫了一眼,笑得络腮胡一抖:“早知你们如此爽快,我也犯不着告去管事那里了。”

他摆一下手,叫身后随从过来拿钱。

栖迟竖手阻止:“钱给了你,我的人和货要如何是好,你我得立下文书,免得去管事处赎人时,空口无凭。”

独眼想了想,又看了一眼那排匣子,手拍一下桌:“好,立文书吧。”

栖迟从袖中取出文书来:“我一介女流,不懂经商,心急如焚的,也不知写得对不对,不如请你帮我看一看,不然回去后无法向夫家交代,我便难辞其咎了。”

独眼是想自己立文书的,见她立好了本还想推却,却见她是这么一幅模样,料想也就是个深闺宅院里的女人,咧着嘴笑:“那我便瞧瞧好了。”

曹玉林接了那文书,送到他跟前。

独眼拿在手里看了一遍,又看一遍,这里面明显有个纰漏,他原先提出的是补偿翻倍,这里面竟然写了两个翻倍。

这一个笔误,却又是要翻上一番了。

他将那文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看出其他问题,也故意不说这纰漏,在桌上一按:“可行。”

栖迟说:“那便就此定下了。”

独眼叫人取了红泥来,往文书上按了指印,便叫随从去取匣子。

曹玉林把文书拿过来,送到栖迟手中。

随即便听到一声怒喝:“你们敢耍老子!”

那几个五大三粗的随从已经揭开了那一排匣子,除了那一只里装满了金银,其余皆是空的。

独眼一声暴喝,顿时那几个随从就跟围上来。

外面的护卫也瞬间涌入,双方对峙起来。

栖迟不紧不慢地起身走到他跟前,一手将文书按在桌上,一手伸入他面前的酒杯,两指沾了酒,在文书下一抹,说:“你何不先看看清楚自己按过手印的文书?”

独眼一看,那文书下面浮出半清半楚的字迹来:所得赔偿款项多少,便按照一通宝一头的价格,提供相应的牛羊幼崽。

一通宝一头,这简直是贱卖得不能再贱卖,这天价的赔偿折合下来,他需要提供成千上万的牛羊幼崽不成。

独眼嘴里骂出一句胡语,紧接着又用汉话骂:“你这女人装模作样骗老子!”

明明检查了好几回,如何会没看出来这点,只能说明这女人是个老手,这些歪门邪道懂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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