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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儿(45)

作者: 溪鱼游渊 阅读记录

阿朔身上有着谢寻瑾和陛下身上都没有的东西,他心思简单,又待人以诚,这种人最适合在官场上做纯臣。卫家属于世家中的新贵,虽然祖上也出过宰辅,可是后来没落,直到被先帝重新启用才回到了洛阳的门阀圈子之中。所以对于卫家来说,陛下的利益是在卫家的利益之前的,因为他们荣辱皆寄于皇家,也就比谁都要忠心。

但是当他们三人在一起时,太子的目光总是更多的放在阿朔身上。阿朔随口提一句的东西,太子也总是愿意花费无数力气为他找来,而后在阿朔说殿下不必如此费心时,笑着说只是举手之劳。虽然这些礼物总是也会有谢寻瑾的一份,可是他心中清楚知道,这些礼物并不是为他而准备的。

这种细节并不难被发现,不是吗?

只是从前他并不在意,后来动了心,却即使努力不在意,也会不得不在意。

后来兰姐儿成了皇后,谢寻瑾便想足够了,只能到此为止了。不说原本就没有可能,就算是有可能,他谢家也并非北燕慕容氏,做得出姐弟共侍一夫这种事。单单只是这么一想,他也会觉得恶心,最恶心的是,他竟然会想到这种事。

谢寻瑾,你真脏。

他只穿了单衣,坐在廊中喝酒,被夜风吹得着了凉,弓着腰扶住廊边竹呕吐的时候,心中就在想这句话。他腹中像是藏着一个臼衣的妇人,在不停地举起木棍捶打衣物。他已有两日不曾正经吃过东西,胃里反上来的只有酸水,喉咙一阵灼痛,寒意却顺着他的背脊爬上来。他在痛苦中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那块玉,仿佛这样就能保留住他心中最后一点风骨。那玉被他握得温热时,谢寻瑾终于好受了不少,像是只瘫软的虫子一样靠在了背后的柱子上。

“你不能再这样了。”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却仍然觉得提不起一点力气,酒液带来的迟钝和怔忪仍然停留在他的身上。在用手帕擦拭唇边已经变干的秽物时,谢寻瑾感到脸上皮肤发紧,他丢开手帕,用手抚过自己眼睫,才发现刚刚已经落了泪。此刻眼睑红肿一片,轻轻一按,仿佛就要继续流出温热的泪来。

“真是狼狈啊。”谢寻瑾喃喃道,这声音比夜风还要轻,几乎是出口的瞬间,就被吹散不见了踪影。

那时候他还以为,这就是最痛苦的时刻了。毕竟陛下向他承诺过,会善待他的妹妹。

他再次握紧了那块几乎从他出生开始,就一直被系在他脖子上的那块玉。

直到宫中传出了皇后被废,打入冷宫的消息。谢寻瑾才意识到,原来这世上,还是有更痛的事情的。

他向陛下要一个答案。

陛下答事实就如圣旨上所说。

谢兰折被废的原因是淫.乱后宫,和谋害皇嗣。

谢寻瑾当然不会信,可是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一旦女子嫁了人,便意味着她从此以后改换了名姓与身份,父兄再疼爱她,也不能越过夫家去。更不要提嫁入的是皇家,深深宫墙之后,所有冤屈声音都传不到外面。

谢兰折却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的,这次德妃陷害她,陛下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只是当德妃带着鸩酒、白绫和匕首来到她身前时,谢兰折才发现,自己终究是意难平。

“我自认未曾亏待过你,娘娘缘何苦苦相逼?”谢兰折道,她被打入冷宫不久,看上去仍然同从前一样高贵雍容,此刻背脊挺直,明明被囚于陋室,却如端坐高堂,她低垂了眉眼,劝诫道,“纵然已非皇后,我却仍然是谢家女。德妃不带圣旨便准备赐我一死,怕是有在宫中滥用私刑之嫌。”

德妃一时没有说话,她高高在上地打量谢兰折,在心中冷笑道:我一向最讨厌你这种神情,就算如今,你与我说话语气还是像是施舍。但是在面上,她只是笑意温柔道:“姐姐一向最是聪明,怎么今日竟看不清了,若没有陛下的默许,我怎么敢如此对谢家女?”

“你以为在我死后,如果谢家发难,陛下会保下你吗?”

“姐姐莫要怪我,我也只有这一个选择。”德妃说完这句话,向后一退,道,“姐姐还是早些上路吧。”

那位端着托盘的公公走上前来,弯腰行礼,将托盘举过了头顶。

谢兰折目光扫过匕首和白绫,最后停留在了红如鲜血的鸩酒上。

她选了鸩酒,丹蔻尚未褪色的指尖端起玉杯时,她却突然想起了从前自己十六岁,坐在曲水边,端起的那一杯酒。那时候她收到了那位少年将军的告白,心中是多么害羞又快活。她此时想起卫朔,倒未必是因为仍然残留着片刻心动,而是因为那快活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少女时光的一部分。

然后,她含笑仰头,将这杯酒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这章好卡……这个故事应该明天就结束了。云无觅和阆仙也是明天出场,然后就只剩最后一个小故事了,之后全是阆仙云无觅戏份,疯狂撒糖,就怕到时候你们看到烦。 不过尴尬地是最后一个我还没想好写啥……虽然有大纲但是不一定会按大纲写,这个故事原本在大纲里是想写亲情的,写了一万字实在是太烂了就全删了,换成了现在这个。

第四十章 文心页(玖)

德妃不忍见谢兰折临死情状,看见她喝下鸩酒后就领着下人退出了这间宫殿。她听见身后传来清晰地瓷杯落到地上,摔成碎片的声音,不由得闭了闭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仿佛走慢一步,就会被冤魂追上她一般。

谢兰折腹中绞痛,她站不住,双腿跪到了地上,用手捂住腹部蜷缩起来,绣着金色凤纹的丝绸在她指间被揉皱成一团。鲜血一股接着一股地从喉咙中翻涌上来,使她唇齿间全是浓郁血腥味道。

在她以为自己就要在这撕扯的痛苦中死去时,发黑的眼前却拂过一片冰蓝衣袖,有寒意顺着她的天灵穴流淌入四肢百骸,所到之处疼痛的感觉变得麻木,不再痛苦到令人难以忍受。但接着,就连她的思维也被冻住了,最后停留在她视野里的,是一双淡漠的银灰色的眼睛。

北帝再一次带着阆仙进入了那间深藏在冰雪之中的暗室。此次是阆仙说已经准备好了相关事宜,决定要解开谢兰折身上冰封。在向下走的过程中,北帝突然开口道:“我当初之所以救下这个姑娘,是因为她是月烛君的妹妹。”

阆仙没有说话。走廊四周的冰壁内每隔一丈便被镶嵌入了一颗月明珠,莹莹光辉穿透朦胧冰壁,照亮了漫长阶梯。

北帝对待阆仙的沉默并不意外,继续道:“月烛君不知此事,妹妹的死一直是他的心结。我跟他之间也有些误会,不便告诉他。”他背对着阆仙,声音里渐渐带了笑意,“幸好,这个误会终于要结束了。这些年来,月烛君一直跟在孤身边,也没机会交什么朋友。孤观他似乎与阁下颇为投契,若是孤向他坦白后,月烛君与阁下谈心,还望能多替孤美言几句。”

见阆仙一时迟疑,北帝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道:“就当是看在我输给你道侣的那个玉瓶的份上。”

“若是月烛君果真来找我的话。”阆仙道。

北帝笑了一下,道:“他会的。”他比所有人都要更了解谢寻瑾,心知那人与人交往,即使并不需要意见,也会喜欢通过表现信任来迅速拉近距离感。有些心思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只是下意识地如此做了,北帝却一清二楚。

阆仙之前几日一直在雕人偶,他初次干这种事,雕废了好几块木头。对于修真界来说妖修们浑身是宝,却也浑身是刺,同等修为的妖修因为体质强悍,战力普遍要高出同境界下的人修一截,所以妖修宝物十分难得。但是在碧沉渊内,是有定期的集市的,一般十年一小集,百年一大集,多少在人修中已经算是极为珍贵的宝物,在碧沉渊的集市中连在街道上拥有一个单独摊位的资格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