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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言喻的忧伤(16)

作者: 星炀 阅读记录

而少荆河就处在这样的阶段。他把那车里短短几十分钟发生的事反反复复地拿出来咀嚼回味,又一遍一遍地去深挖细节--因为梁袈言说的很多话他都听不懂,所以他甚至开始去回忆那些都是什么,都怎么发音,会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又心知肚明这些都是无用功。因为就算他知道那些话的意思,那也不是对他说的。他无非是找到了些梁袈言有多爱另一个人的证据罢了。

到了10月10日,研究生考试的正式报名阶段开始。辅导员找到他,让他通知要更改志愿的同学注意报名时间。

少荆河领命在系上口头告知了一声,又提醒班长在系群里发了通知。

“哎呀,我想改志愿。”有人开始瞎嚷嚷。

“改呗。竞争者少一个是一个,我们欢迎!”另一个笑嘻嘻地答。

他们系八成的人都要考研,这年头的大学生都信奉有杀错无放过,各种证和考试,能报的都报上,万一过了呢,对吧?

又有人好奇:“你要改哪儿?”

瞎嚷嚷那位本来就是瞎嚷嚷,一看有人捧场,立马来了精神:“B大!哎,同志们,最新消息,B大葡语系的系花也考他们学校。怎么样,有没有想跟我一起冲的呀?”

结果还真有人当了真:“哼!B大?你省省吧。你连我们学校都够呛,B大那种龙潭虎穴,你联络过哪怕一个他们教授吗就去冲?就安心考你的E大吧。”

“就是,”另一个也跟着搭腔,“说得跟你一考就能上,一上就能跟系花有关系似的。你以为你是我们少会长?”

“哎哟哟,还‘我们少会长’,‘我们少会长’已经有桑校花好几个月了,你还不能面对现实吗?”

然而少会长本人,这会儿看着手机屏幕上“B大”那两个字,眼里心里都被点起了一把火,那火在胸腔里熊熊地烧,烧得他坐立难安。

B大……此刻像两个有魔力的字眼,牢牢地吸引着他的视线,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去想:如果去B大,去B大不就……可以……

他踌躇不定起来。这个念头忽然变成了一个极其有吸引力的想法,B大也变成了一个闪着金光的梦幻般的城堡,对他张开了双臂,比任何地方都吸引着他走进去。

但理智上,他又知道这绝不可能。他已经是本系推免生,换而言之,根本一只脚已经牢牢踩在了与B大齐名的本校研究生的门槛里,他是疯了才会重新报名,跟一万多个人去挤B大。

用理智强压下疯狂念头的少荆河依旧一个晚上辗转难眠,到了第二天,他一个上午都过得浑浑噩噩,脑海里着了魔似地反反复复就只有两个字:B大。

下了课,他一个人抱着书埋头就走,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在学校的林荫道上不知走了多久,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宿舍,超出了食堂,超出了所有平时闭着眼睛不用过脑也会自动回到的地方。他连书包都忘在了教室里,什么都没带,只抱着几本书,几乎已经快走到了学校大门。

他停住了。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大门,看了很久。

最后他摸了摸口袋,手机在。于是一咬牙,径直走出了A大。

在车上的时候,手机响了。

“你哪儿呢?”桑筠筠问。

“我要去个地方。午饭你自己吃吧,别等我了。”他答。

“什么地方?怎么不叫我?”桑筠筠想撒个娇。

他望着前方,面容平静:“你去吃饭吧,我手机要没电了。先挂了。”

他在B大门口下了车。

B大他其实很少来,这种历史悠久的老校校内道路一向错综复杂。他最近的记忆只停留来听的那堂东古语通识课,但那是去大教学楼。

他没必要去教学楼,他得去外院。

他得找到东古语系。

梁袈言。他胸膛里的火又烧起来了,烧得他浑身热滚滚的,连腿都有点打飘。

他得去见见他。

得、得去!

跟着随处可见的学校地图和指示牌,连问路都不用,生活技能一流的少荆河很顺利地摸到了外院的教学楼。

这是外院的新楼,刚建成不久,他站在大堂的标牌墙前找了一下,很快就看到了东古语系,在九楼。

他站在电梯门前等电梯的时候,才意识到大楼里很是空旷安静。

对了,现在是午休时间。

他愣了一下,忽然失笑起来。

他这是真傻了。都午休了,梁袈言怎么可能还在?而且就算在,他见了说什么?总不能说:梁教授,上次您喝醉了抱着我哭来着,您还记得吗?

梁袈言得当他是神经病吧!

那说什么呢?

他犯起了愁。犯着犯着,回头一想,又觉得自己多余,还不定能见着呢!再说见着了能怎么样呢?

他真不知道自己能怎么样。他只觉得是自己闲的。但是就算闲的、见不着、白跑,他还是得来。不来他身体里那股热乎劲下不去,不来他心里那把火能一直烧着,非把他熬干了。

他咬了咬牙,打起精神,心里松一阵紧一阵地开始哆嗦。

紧张了!X的!他竟然开始紧张?--捂着砰砰跳的心口,他感觉到了不对劲。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了,他,少荆河,紧张?!

他向来心定得跟鬼似的,上再高的演讲台也淡定得很,现在人都还没见着,就开始紧张得心里犯怵?

没毛病吧?

他情不自禁退了一步,手掌下,胸腔里的那跳动猛烈得他都怀疑自己可能真是心脏出了问题。可是如果真是有病,他倒不紧张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一向看得淡得很。

况且心脏病就算了,那胃抽抽又是怎么回事?

他另一只手捂住了胃,开始叫苦不迭。

他怎么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媳妇似的,竟然紧张得浑身都在抖?

他大概真的得去医院了。

“叮!”

电梯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他刚才按的电梯到了。

然而,电梯门打开,里面并不是空的。有人。

两个人从里面走出来,其中之一正是梁袈言。

少荆河的心跳一下飙到了临界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忽然,他就安定了。

多年的临场心理素质在这一刻发生了效用。他的身体在一瞬间调整了自己的姿势,靠着墙站直,双手垂下,脊背挺直像根标杆,眼神与梁袈言的只接触上了一秒,就低下了头,是个标准的面见老师的状态。

霎那间,周围都安静下来了。静得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梁袈言的脚步。

看到他的梁袈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里也没有多出任何哪怕是一点异样。他看见了少荆河,但眼里又没有少荆河,很平静很从容,他和同事低声说着话,一步也没停留,直直从少荆河的身边走过。

少荆河注视着他脚上的皮鞋,看着它们轻巧地踩在地面上,带着梁袈言特有的步调,一前一后,一前一后,一直走出了大楼。

他站在原地,垂着头,心脏病和胃抽抽都消失了。他又恢复了安定,从内到外的,身心的平静。

他扶上了墙,又站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可以走了。

可是一迈步,才发现脚下还是有些抖,再看手,扶在墙上的手也有些抖。

他不禁苦笑起来。这就很像跑了一次3500米的后遗症,心上松懈了,可身体还在承受着剧烈运动造成的影响。

收回手,用另一只用力握了一会儿,他咬紧牙关,慢慢向外走。

梁袈言不记得他。也对,凭什么记得呢?

他站在大楼的外台阶上,仰头看了看午后的太阳,忽然笑了出来。

挺好的。

他又低下头,心里泛起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第14章第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