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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笙歌锦年(148)

作者: 南国南音 阅读记录

谁料这句话话音刚落,她就听见他背后长眼睛似地咳嗽了几声,威严道:“说我什么坏话呢?”

“啊……没什么没什么,专心骑车!”聂炜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怕怕”拍胸口的动作,又冲对面正安静微笑的锦妤问道,“对了,上次在海边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哦,我叫庄锦妤,锦瑟的锦,婕妤的妤;而他叫颜行歌,名字可能不太好理解,颜是颜如玉的颜……”锦妤预备顺带答了颜行歌的名字,却猝然听见聂炜发出一声“啊!”的惊呼。

“干啥玩意?一惊一乍的!”颜行歌奇怪地回头看了后座的她一眼。

聂炜忙用手掩住嘴,又很快放下。她细细瞧着面前这个似曾相识的男孩,吃惊问道:“你真叫颜行歌?”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在下。”他很江湖地自报家门,又一脸旧社会快速噎她道,“颜行歌这个名字是很帅,但和你有关系吗?”

“有……哦,没有,我是想说,”正想事情的她自然而然地脱口,又赶紧改口,语无伦次道,“那个,我就是想问,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我是……那天,”

“诶,停停停!别激动,慢点来。我最怕女生激动了。”颜行歌冲锦妤无奈一笑道,“没想到在外国,我还有粉丝,粉丝遇到仰慕的偶像就那样,没办法的事,你要理解。”

“德性!”锦妤和聂炜居然不约而同骂道。为这默契,她俩相视一笑,聂炜继续高兴提醒道:“喂,颜行歌,我们认识的,就三年前,夜岛酒吧……”越解释越不清,她干脆报上名来:“我叫聂炜!”

“啊~”颜行歌眯着眼做恍然想起状,回头见她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他又看看一脸疑惑的锦妤,陡然面无表情道:“没印象!”

这句话宛如一盆冷水迅速浇熄了聂炜的热情。她失望地低头自语了一句“早就想到了,你应该不记得我了”,便不再说话了。而她沮丧的样子完完全全落在锦妤的眼里,锦妤抬眼看了看前头神情一如平常的颜行歌,若有所思。

第87章 Chapter 87 幸福流沙

曲宁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出书房,脑海里仍挥斥不去段弼坤的声音和心爱男孩子少年时期的面孔。

一个人怎么能改变得如此彻底,有如脱胎换骨,改头换面?直到这一刻,她还是不肯相信段简就是照片中那个戴眼镜文弱内向的男孩。现在的段简,身上有着海风自由的气息,风流少年,潇洒倜傥,就像一艘眉目如远方,预备驶向大海搏击风浪的船帆。可是谁能想到这样一艘有朝气有冲劲的船曾经是怎样挣扎着,从泥沼里艰难起步?

段弼坤给她看了六年前段简所有的照片,并详细介绍了照片中瘦弱苍白男孩的过去:就读于邦圣恩贵族学校,品学兼优,理科成绩优异,在国际中学生物理,化学奥赛上取得一金一银的好成绩;性格孤僻内向冷漠,除了上学不与任何同学来往,因为不相信人觉得交朋友没有必要;喜欢油画声乐,弹得一手好钢琴,不喜欢运动,因此身体常常不好;从小就仇恨父亲,只要是父亲的意见他就无条件抵触,同情母亲到盲目的地步,乃至于母亲的所有爱好他都不分三七二十一地继承,母亲会弹钢琴,他就努力纠正业余爱好,从吹萨克斯改为弹钢琴,他的母亲留学过英伦,他为了沿袭母亲身上的气质,积极研读西方文学书籍……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现在所看到的段简皆是过去那个白祫少年的反义词。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段弼坤要给她看这些,只是很清晰地明白她心疼。对改变太多,已然面目全非的段简,她并不害怕,有的只是困惑和难过,到底是什么力量把他釜底抽薪地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通过他父亲的自责,她摸索到他的故事,他的故事入口很小,小成一个寒凛凛的锐角,故事也浅,却像开了刃的轻质刀片。她一路看过,被锋利的边擦伤。

段简的父亲和母亲是旧式传统婚姻,未能免于俗,这样的婚姻遵循年代戏里的感情规律,受过新式教育的男人认为自己的婚姻是父母强加的,是不自主的,他们往往主观臆断父母替自己做主娶的媳妇思想陈旧,观念落后,和自己的灵魂断不能沟通交流,于是纷纷为自己找借口在外面自由的世界寻找红颜知己,令家中的妻子望眼欲穿,独守空房。段简的父亲就是这类人的一员,但是他特别,即便和发妻在灵魂方面不能沟通的情况下,还是能在身体方面彻底打开沟通,先后生育两个千金——段蓓和段芮。当然,段简的母亲董素也不是思想陈旧,反而思想资历比丈夫超前,她留学过英伦,有着极高的文学修养,取得利物浦大学文学硕士学位,文采飞扬,回国被聘为名牌大学的教授,出过好几本畅销作品,享有盛名,是一个典型的从书中走出的女子。

在那样一个“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的年代,董素的反弹琵琶,别树一帜,无疑给丈夫的心理造成阴影,心有戚戚然。男人其实很能容忍落差,但落差一般只存在男尊女卑,男强女弱。男人要是是一棵粗壮的橡树,女人最好是攀援的凌霄花抑或是依附在树上痴情的鸟儿。但董素偏偏是一株开得正灿烂的木棉,想作为一棵树的形象与丈夫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底下;叶,相触在云中,与橡树分担寒潮,风雷,霹雳,分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相离,却又终身相依……但这只是她一个人一厢情愿的坚贞,她不知道一直与自己相敬如宾的丈夫已经在外做生意时觅得红颜,身在曹营心在汉。

当一切都揭晓时,正是一纸离婚协议书无情摊在她面前,已为两个孩子母亲的她深受打击,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会令丈夫和自己走到离婚的地步,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输给一个天涯歌女。这个心高气傲的女人不接受,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失去了往日的优雅,近乎神经质地要挽回她的家庭,留住她的丈夫。好在婆家是旧式家庭,老太爷是断不准离婚这类的事发生,也不允许一个像交际花一样的女人来取代他们挑选的来自名门的儿媳妇,于是整个家族立场坚定地站在原配这一边,给段弼坤施加来自各方面的压力。离婚终究被搁置下来。而董素则沦为与太平洋对岸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的局面,大家庭与小家庭对峙割据着。

在割据的这几年,段简的出生只是她母亲为了挽回她丈夫的战利品,也是一件赤-裸-裸的工具。一个知名才女,不再在外面叱咤风云,光彩照人,明珠藏进了匣子,董素躲入小楼开始精心锻造一把最锋利的刀。对待一把刀,不能用温暖的母爱,而是她作为女人被惨遭抛弃的恨。她对儿子的教育近乎苛责,什么都要求完美,比太平洋对岸的那个野种要强上百倍千倍,一旦儿子有任何行差踏错,让她有些许不满意之处,她就用自己的血和泪来鞭笞儿子。就是在这样压抑窒息的环境下,从前的段简渐渐成为了照片上文弱却倔强的少年。

六年前段简十四岁生日的那晚开始让这一切有所改变。是段简第一个发现他母亲的尸体,董素割腕自杀了,这个精神不稳定,绝望癫痫的女人竟然选择用生命来给儿子最后的鞭笞,她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数不胜数的刀痕,有几道刀口很深,不仅伤及软组织,连腕部的骨头都划断了,求死的心态是那么决绝,永不回头,也无所眷恋,满浴缸的鲜血就是她送给儿子那年的生日礼物。

这些都只是第二天回国后的段弼坤听段简淡然叙述的。段简心情平静地反常,没有往日的桀骜难驯,他嘴角微扬,轻飘飘说:“昨天我生日,一回家就看见妈妈送我的玫瑰,血做的,很漂亮。”

从此段简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换了一副心肝一样,完全颠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他放荡不羁,朝气蓬勃,乐观向上,调侃幽默……他在往过去一切的反方向毅然行走,和他母亲割腕的决心一样决绝,永不回头,对过去的种种再无眷恋。甚至他对他一直鄙夷的父亲态度也开始改变,毕恭毕敬,礼貌有加,从不对他说“不”字,连段弼坤都不明白他的性格大变是好事还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