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劫道(166)

作者: 钦点废柴 阅读记录

甘平莹虽然娃娃不离手,也不愿意外出,好在可以自理,甘砂可以下地走动后,只需肩负每日采购和炊饮任务。几日下来,她已经摸清了周围盯梢的排班规律。对方按兵不动,甘砂没有出击欲望,跟着空耗下去。又过几天,盯梢的人班次少了,但仍顽强钉在不远处。

除了日常需求交流——大多数是她自言自语——甘砂没少跟妈妈说话,这些天的睡前断断续续把自己这几年经历的人和事讲了一遍,也不介意她听懂多少,只是把她当一个树洞,把自己的刻骨铭心好生安放进去,就像小时候没完没了跟妈妈唠叨学校的事一样。

第一次提到游征时,仍管控不住地心头一滞,慢慢的,这个人的形象随着她的回忆丰满立体起来,不再缠绵病榻一动不动,而是有血有肉,生性温柔,明天就开着红色mini到她家楼下,说要带她去吃好吃的云吞的人。

故事由游征开始,也是由游征结束。

说到最末,甘砂肩膀战栗起来,侧身面朝床沿横卧,如果甘平莹还能听懂,她可能不会多说一句。一想到妈妈这几年来可能的生活,缥缈无望的病情,心情雪上加霜。她觉得自己可能感冒了,吸了好几回鼻子。

正想欠身抽纸巾,肩膀忽然压上一份不重不轻的力量。

“想哭就哭出来吧。”

伸出的手僵硬地收回,两人并肩而躺,熄了灯她看不清甘平莹的眉眼,声音虽苍老却透着她妈妈惯有的慈和。

甘砂张开双臂紧紧搂住她,心里奔涌着无数个疑惑,此刻却只想借妈妈的怀抱逃避一会。

“妈妈……你这是好了吗?”甘砂仿佛变成了母亲怀里的终日不撒手的娃娃,话中幼稚的希冀连自己也不曾察觉。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好,这几年一会清醒一会糊涂,记忆跟断片一样,忘了许多事。”

等甘砂歇足后,母女俩并排盘腿倚坐床头,膝盖相接。

“你是……装的吗?”先头无意开了坦白的阀门,甘砂已能从容直接道出疑惑。

应妈妈的要求,屋里只点了一支蜡烛,昏淡的灯光满足隐秘的需要。

甘平莹也坦率点点头,动作虽迟缓,意志上却没踟蹰。

“开始是的,发现人们对疯子总有一种嫌弃的怜悯,这正好可以当我的保护伞。后来装着装着就把自己绕进去了,好像出现了幻觉,自己真疯了。”甘平莹抚摸女儿的膝盖,声音冷静而疲缓,“这几年你一定很好奇你爸跟我的事,我现在把我所知道的部分如实告诉你。”

“妈妈,你等一下,我出去倒一杯水。”甘砂突兀打断夜谈,长腿已经跨到床边。

“水倒不用了,你是想拿这个东西吗?”甘平莹拧过身拉开她那侧的边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熟悉的黑色录音笔。她按动一个开关,试了两下音,“我,甘平莹,保证我以下所说句句属实,没有半分弄虚作假。”

她笑了下,没有明显嘲讽的笑容巧妙地中和了甘砂的无地自容。

也许这才是她妈妈,没有这份柔韧有度的心态,她可能“失联”的第一天就真真正正失联了。

甘砂又坐了回去,接过妈妈递来的录音笔,与她正面相对。

比起闲谈,母女俩更像正儿八经的打坐,场面怪异又严肃。

“录音开了吗?”

“开着。”

“那我开始了——”也许脱离糖厂的这些天一直在打腹稿,甘平莹思路清晰,条理分明,又恰到好处省略或修正甘砂坦白中已知部分,半夜下来,她自欺欺人的侥幸彻底落空,只剩下破局的怅然若失。

外界传言没错,儿子失踪的重创后,甘平莹和章格貌合神离,投身进各自事业上。至于为什么不离婚,起初是为了给甘砂一个完整的家庭,等甘砂成人,两人也已不惑,面子维系了十几年,人惯有的惰性延缓了他们的决心。

“金色太阳”就是偶然出自甘平莹之手,起初它还未有名字,只是一张理论上的分子结构图,若是她及早刹车,它根本就不配拥有名字。大概任何科研者都会为自己的创造陶醉,珍惜每一份良性的偶然,更何况甘平莹只是一介籍籍无名化学教师,她昏了头脑,津津自喜了一段日子。

后来一天发现她的资料被人翻动过,她才觉曝光的心慌,于是立刻把关键资料焚毁,抱着对方看不懂的侥幸忧心了好一阵子。

大概疑心的女人眼睛加了放大镜,一天早晨她在收揽彻夜不归丈夫的衣服时发现上面的一根细软的发丝。

甘平莹起初以为只是普通的外遇,还曾稍稍松口气,以为终于找到名正言顺离婚的契机。后来发现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有一天提前下班回家,发现章格竟在翻看她的专业书。当初清理时难免有漏网,某些书籍上还存在她忘记做过的笔记。章格解释只是解闷,他还不如说治疗失眠来得靠谱。

甘平莹留了一个心眼,不动声色观察一段时间,然而章格防范意识太强,加之马失前蹄,好一段日子没有异常。

后来甘平莹“偶然”邂逅一位跟章格同系统的老友,刚好是这方面工作的,“无意”聊起新型毒/品的问题,对方头疼地反应确实有那么一种。

话到此处甘砂不得不打断她,“是池叔吗?”

甘平莹脸上浮现无奈的尴尬,轻轻点了点头,“除了他没其他人,我那时又不方便联系你。”

甘砂沉默地垂下头。

风平浪静了好一段时间,直到有天甘平莹收到一份复印件,上面赫然是她曾经的草稿,对方约她在特点地点见面。觉出苗头不对,甘平莹仍怀着一腔孤勇毅然赴约。

“一旦发现一丁点污点,这个人在我这就完全失去信任价值。我在这里犯了一个错误,没有先找你爸爸对峙,多年夫妻各自为政埋下的隐患终于引爆了一颗炸弹。”甘平莹怅然道。

“妈妈,你不需要把所有责任都揽自己身上。如果一个人想回头,后方是悬崖他也不会迟疑。”甘砂也不知在宽慰她,还是自我纾解。

后来囚徒生活乏善可陈,余瑛想胁迫她协助“金色太阳”的生产,甘平莹断然拒绝,就算被设计跟章格正面相对,甘平莹也不改变她的立场。她已经走错了两步,心里有事不过三的魔咒,再错一步将万劫不复。她虽抱臂旁观,但不妨碍余瑛用以要挟章格。

甘平莹也时刻饱受矛盾的煎熬,一方面痛心章格与恶魔为伍,一方面又惊疑丈夫保下自己一条性命,却绝无解救她的考虑。也许她遭余瑛软禁多一天,“金色太阳”的秘密就迟一天曝光,余瑛此举达成互利共赢的良效。

她成了余瑛驱使章格的最佳砝码,作为人质却受到金丝雀的待遇,唯一的庆幸不曾遭受肉体之苦,但那种孤岛般的寂寥堪比酷刑,她若不是还有一个苦苦寻她无果的女儿,也许早已了却此生。把某人的真面目告诉女儿,成了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

天亮了,故事也走到尾声。甘平莹双目失神,像是一下掏空所有,精神劲都瘫了下去。

甘砂关了录音笔,章格也许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警察,唯一没失责的地方,是他把甘砂视如己出,抚养成人,直到正面交锋仍处处留情。

“承允是个怎样的人?”回味故事中戛然而止的温情,甘平莹双眼燃起小小的火,如同老母亲紧张交握双手,不知该如何迎接归乡的游子。

“热情,活泼,很讨人喜欢的一个男孩子。”

甘平莹双眼充盈着贪恋,难以掩饰迫切一见的心愿,忽而眼中火光猝然熄灭。

“你刚才说,他是怎么走的?”

甘砂垂眸,瞧着手中电池危急的录音笔,仿佛像多年前俯视那句年轻而破碎的躯体。

“‘金色太阳’注射过量出现幻觉,想跳楼差点被游征拉起来,但是爸爸开了一枪……”

上一篇:撩倒那个魔王 下一篇:波澜[娱乐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