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识卿桃花面(29)
卫卿愣了愣。
那嗓音微冷,平和得没有情绪,混杂着夜里的清风,却极是好听。
此话一出,他的侍卫便急了,道:“都督不可,万一此人心怀不轨……”
马车里的人道:“偶尔也要做一做好事。”
卫卿:“……”她是遇到了一伙专干坏事的人了吗?
他的随从只好应了下来。
随后卫卿起身,往边上站。这些人利落地跨下马,三下五除二就把卫卿的车厢拆成了一块块的木板子,铺在凹凸不平的坑洼上。
可是一行人要继续上路时,并没有多余的马匹给卫卿骑。
车上的人邀请她进马车里坐。
卫卿看着面前这辆安静的马车,车帘垂下,遮挡了里面的光景。
她不知那后面坐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可是方才她却听见他的侍卫唤他一声“都督”。
卫卿离车帘并不远,隐隐闻到里面飘来一缕淡淡的檀香气息,令人心神安宁。
后来她把心一沉,不管了,若是不上她连将就睡一晚的车厢都没有了,索性利落地掀开帘子,就爬上了马车去。
这马车比卫卿的那一辆更宽大,卫卿进来坐下后,空气中泛开的幽幽冷檀香更明显一些。
笼罩的夜色下,可见马车里坐着一名男子,衣袍自然而然地垂落在座上,双手随意地搭在垂直的双膝上,闭目养神。
就连卫卿上来,他也没睁开眼睛看一眼。
卫卿晃眼一看只能看见他的轮廓,天色已晚、光线昏暗,却看不清他的模样。
马车悠悠往前行驶起来,车窗外时不时有骑马的侍卫经过,卫卿知道他们十分防备她。
队伍往前走了一截路,路边还躺着那个晕死过去的家仆。只不过大家目不斜视,压根没看见似的,径直往前行去。
马车路过时,见那家仆实在占路了,侍卫才舍得动脚把他往边上踢了踢。
夜风拨开了夜空中的云雾,苍穹里的星月渐渐明朗开来。
莹白色的月光透过窗帘上的缝隙间,匀了一些到车厢里。
诡异的沉默中,卫卿不经意间抬眼看,终于看清了面前的这个男子被月色镀亮的半边脸,不由又是一愣。
卫卿想,大概这古代是盛产纯天然、无污染的美男子的。
起初光看他轮廓时隐约觉得英气逼人,是个成熟男子。
而眼下,那半张脸却是丰神俊朗,胜过千雕万琢的无瑕翡玉。
那眉峰修长入鬓,阖着的眼弧仿若水墨一撇,神韵斐然。
月色蔓延至他颈边,衬出颈上很明显的喉结,喉结下的衣襟交叠整齐,即使天热,也不见分毫松散凌乱。
非礼勿视啊卫卿,越是好看的东西越危险啊你懂不懂……
四十里路怎么就这么漫长,卫卿实在很想忽视,这车厢里的檀香气息下,那一丝丝蔓延开来的血腥味。
直到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卫卿猝不及防斜了一些过去,手指冷不丁地碰到了他搭在膝上的那只手,卫卿再也忽视不了了。
他的手湛凉,指尖滴血黏稠。
马车走得不慢,侍卫们又十分警惕,身上有股疲态,可能在之前就路上遇到过不测。
这人受伤了。
卫卿在碰到他的手时,他也终于睁开了双眼。
可能任何人在见到他那双眼睛,都会难以忘怀。
那是一副怎样的神态呢?
不喜,不悲,不嗔,不怒,仿佛包含众生,却又空无一物,是为慈悲。
卫卿突然想起,曾经去佛家圣地洗礼时,那里的佛陀菩萨,轻垂着眼,俯视万物众生,便是如此。
而卫卿却是第一次在一个人的眼神里,见到了慈悲之相。
她愣神得忘记了言语,心底里却有个声音不断地提醒她,此人危险,极度危险。
因为这世上没有佛陀,更加没有活在官场权势里还位及都督的佛陀!
在往后的日子里,卫卿才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他拥有一副佛陀的慈悲,却是行走在人间的恶鬼。
卫卿暗暗吸了口气,收回视线,低眼间又落在了他的手上。
那血痕衬得他的手分外苍白,他垂着的手指微曲,指节匀称修长。
虽然这血流得不快,就算捱到进城也没有大碍,可谁会嫌自己血多?
等卫卿意识过来时,她已经拿住了他的手腕,微微往上抬了抬,血也就不一个劲地往下淌了。
他手腕上骨节也分明,温度是温温热的,卫卿手指上也沾了些黏腻。
卫卿手指瘦削中带着微微的力道,触感尚可。
她靠近些来时,殷璄就已经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药香,让人舒缓。
第043章 她有这么善良无私吗?
他没有阻止,任由自己的手腕被卫卿拿在手里。
那温悯如水的眼神落在卫卿身上,好像能够包容卫卿一切无礼的举动。
但卫卿知道,可不是如他表面上这么慈善的,一旦她有异动,恐怕会死得比谁都快。
卫卿道:“你当是偶尔做做好事,我便当是偶尔发发善心吧。伤在哪儿了?”
实际上她却有些气闷——谁要你多管闲事了?
可好歹她现在也在人家的车上,人家还同意带她一起进城。
既然大家都是一个车厢里的,她顺手帮他止一下血,应该可以的吧?
平白无故的她也不喜欢闻到丝丝缠绕的铁锈味。
可殊不知,正是殷璄这偶尔做一做好事,卫卿这偶尔发一发善心,注定往后一生,纠缠不清。
殷璄很配合地不疾不徐地解了护腕,松了袖角,便露出手臂伤处。
卫卿适时从怀中衣袋里取出常备药丸,捏成粉末撒在了他的伤口处。
她低着眉眼,借着外面的月光,手里的动作与神色皆是游刃有余。
这人问也没问一句,就把自己的伤给她治。
伤口止血时,卫卿道:“你不怕我害你吗?”
他问:“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声音不轻不浅,恰入心脾,带着淡淡的磁性,好听得有点过分了。
卫卿感觉,听多了耳朵真的会怀孕的。
诚然,害他对她一丝好处都无,反而是祸害无穷。
后来车厢里便是沉默。
他袖角依然松散着,好像是他浑身上下唯一一处比较散漫的地方了。
他的手继续搭垂在膝上,手指微曲成弧,只不过再没有血滴顺着他的指尖滴下来。
大概走了一半的路程,前面不远就是城门了。
途径一片松林,林间茂密,一丝月光也不透。马车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卫卿在别人的马车里本来就不可能放松,现在一下黑了,所有感官都被她调动起来。
空气里一丝微不可查的混进来的外界的气味,都能被她的嗅觉给捕捉到。
卫卿浑身一凛。
这松林里弥漫着一股类似瘴气的毒烟,可是气味却比瘴气要轻淡许多!
现在是夏天,这里气候又不潮湿,怎么可能会有瘴气!而且白天的时候卫卿也从这松林经过,当时并没有这种毒气。
很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怕是觉得对手难缠,所以先下手为强。
树大招风么,对方的目标除了刚好在这个时辰从这条路经过的一行人,卫卿实在想不出第二个。
而与她同行里的马车里的这个男子,应该就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卫卿心下一沉,反应极快,当即捏着袖子捂住口鼻,下意识就倾身过去,贴近在他面前,伸手也捂住了他的口鼻。
她张口便对外面的侍卫低声道:“这空气有毒,大家用衣料遮住口鼻再缓慢呼吸!”
此话一出,已经有几个侍卫中招,顿时浑身脱力,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
殷璄和卫卿在马车里不动声色地近在咫尺地相对着。
他的气息落在卫卿的手心上,像羽毛挠着手心,有些轻痒。
卫卿身子习惯性地机警地绷起来,气氛一下子凝滞,片刻都磨人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