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龙王凶器(7)

这千宠加身,好戏有得看头。

容千戟端坐于久违的帝座之上,在看不见的玉白长衫之下,手脚被缚,独一对削得只剩半截的龙角透了天光,浅淡非常。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似是不知殿内众人都在思忖什么一般,目光全落在重断的背影上。

小时候他常溜来天宫帝座打盹儿,被父皇发现便是一阵挨骂,小龙太子哪儿受得了这数落,眼泪往下掉,天边降雨,一地的甜丹,身边儿有侍从打着扇弯腰捡拾。

那年的重断,不知从何处驭云千里,赶回来哄他。

父皇派人来捉小太子回殿受罚,重断也是这般挡在他身前,留一宽阔的背。

前些夜里,月色瑶台,风来千里,殿外墙根有小妖捻了天宫的落霜摊在掌心,暗道好似那小龙王颈项的白。

白虎又来过几次,来回踱步,厉齿将龙床雕柱咬了几处窟窿,仍是一副不通人识的模样。

它有时额间带伤,有时皮毛上有焦口,容千戟再拿不出力气去撕腿上的龙鳞,只得抱了陶罐为他碾磨草药。

一磨就是一夜,灯火通明,映得屋内屋外,星河不灭。

偌大的天宫,正因有小龙王神力庇护,暗设了结界,无一人见过白虎将军的原身。

一只不通灵识,徒有凶猛的虎兽。

晨光熹微,殿外雪晴云淡,每每还不待到重断醒来,容千戟便提前起身,将门翕开一丝缝隙,朝外看今日门口是否放了赤金云洗盆、皂角,以及换洗的衣物。

朱门外守着的小虾精听闻身后有了动静,一回首见了小龙王那张冰封似的面容,吓得回话声儿都带颤:“殿,殿下,她们说御苑遍地开了并蒂的雪莲,便结伴,结伴着去了……”

这天界的侍从,待他也愈发怠慢了。

“无碍。”容千戟道,“你也去看雪莲罢。”

他动作利索地端起地上放得快结冰的赤金云洗盆,暗恼自己驽骀,转身回了屋。

按仙龄来算,容千戟已成年了几日,可生辰是哪一日过的,他不记得了。

每逢寒冬的尾,窗绡边凌澌暗涌得厉害,他性寒,总是怕冷,索性开了衣橱,取一层绒圈儿鹤氅往肩头披上。

龙床之上,重断睁眼醒来,方才坐起身,帘帐顶上又是那熟悉的红锦团龙纹锦绣。

又是容千戟的寝宫。

接连着数日晨起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重断已搞不明白处境,连续在这处醒来,浑身神力警惕性大大降低,影响着他的判断。

他环视一圈周遭环境,见那窗上冰凌结条,皱了眉。

这些锐物,小龙王若是想取他性命,颈项间那几两肉又何抵挡得了。

容千戟盛了温水入屋,未往床上看去,手中锦帕拧得湿润。

他拎起长袍的一角,滚边红麂绒线刺在衣摆,向上攥了些衣料,露一截儿拴了金锁脚镣的脚踝。

白净,却又不显得纤弱。

目光不自觉地停顿半秒,重断自己察觉不到,只是掀开被褥起身,定定地朝容千戟望去。

他眼看着容千戟转过身来,唤他一声:“重断。”

小龙王遮掩得当,那双澄澈的眼里无悲无喜,亦无爱恨,看得重断一时间竟未计较他直呼本名,如今成王败寇,尊卑难讲。

重断忽然觉得无力。

这三界纷乱,纵横围陷,到底迷局掌控在何人股掌之间,他总认为自己已执掌万物,可如今见了小龙王,又隐觉有何种物事从指尖溜了尘世之外去,他捉不住。

重断征伐多年,仇情已漫过他的胸腔,心底被放入了蒿里山之恶的种子,等的便是待他看遍世间脸庞的那日,用一把心火,十恶不赦,将这天下烧个干净。

“重靖!”

手里的金盆猛地摔在地上,容千戟眼瞧着重断逐渐目中带血,待红光充斥了整粒瞳仁,身后腾起黑雾,像无形魔障即将作了束缚……

容千戟近乎是半跪着去搂他,尝试着唤回神识,言及:“重靖,重靖……”

他唤着重断以前的名字,喉间像卡了刺,催动灵力,搂紧男人颤栗的肩,以已之身去庇护他。

当年在天宫相伴了三四百年,小龙王天真烂漫,全是得小白虎的保护,四处捣蛋嬉闹,才被护了个周全。

如今重断有难,于心于情,他都不忍见重断痛苦半分。

即便容千戟不知他的遭遇,只当他是不愿再提起。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重断才镇静下来,他低下头,看怀中的小龙王鬓发湿乱,几乎快要歇了气。

体内黑气慢散了去,他不受控制一般,收紧了双臂,抱怀里的人。

通身仙骨灵识的容千戟受不得魔障玷污,逐渐没了意识,却在被重断搂住的那一瞬间,搭上重断肩胛的指尖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