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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人间(414)

他无奈的解释:“我~就是觉着这只老母猪也算是死后哀荣了。”

可不是么,半城的人来送了。

薛班主轻笑了起来,年轻的嗓子扯出铃铛的悦耳声。

“瞧您说的,我可是真死了的。”

清脆的鞭炮声四下响起,硫磺的味道弥漫在粉尘当中。

尾月初的天气儿,常青山的泥土还没有来得及上冻,早就盘好的地下墓穴窑口外也上好了滑竿儿。

等到黄伯伯一脸麻木的宣布,时间到了,来送葬的人就纷纷取出一枚特质的金属冥钱往窑口下面丢。

九州这规矩忒实在,就是关系好的亲戚,给你金钱铺路让你阔阔绰绰的上路。

本来一般人家的亲戚有限,都是一把一把的往里丢冥钱。可薛班主这不是有人气儿么,就只能规定一人只能丢一枚。

就这也有人钻空子,人家丢的是纯金铸造的钱儿,很快,墓穴的地上黄白晶亮,可真是应了那句金钱铺地的老话。

老班主站在他那五彩大棺木前,跟每个送行人真诚的道谢,告别,鞠躬。

虽然人家也看不到……他也诚意满满。

清早儿五点多出来的,等到丢完冥钱,送行人都下了山,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

这时候剩下的就是自己人了,有何明川他们三,黄伯伯全家,段爷爷全家,六顺堂的白兰花,还有江鸽子跟自己的几个幼芽弟子。

连燕子压根没来,被叨逼叨一路了都,他一眼都不想看这老头儿了。

江鸽子看安全了,便看看腕表低头对黄伯伯小声道:“埋了吧!!”

赶紧埋了吧!凭是谁,大早上起来枕头边蹲个话痨灵魂心情都不会好,即便这个灵魂看上去很美,然而他知道真相,这就是个一身豆皮的糟老头子,他现在还变了,话多骄横不说,真是又刻薄又刁钻。

他又不是他的爱人,他才不惯着他的臭脾气。

何明川他们七八个小伙子相互看看,便一起脱了上衣,露出白斩鸡一般的上半身。小伙子们齐齐下腰,将粗壮的白松杆子扛起来,一起喊到:“爷!爷!您坐好了!!送您上路喽……”

薛班主满面喜意的盘腿坐在他的大棺上认真的点头:“坐好了!坐好了!!”

虽已经葬了,仪式必须要享受一次。

江鸽子把手从裘皮披风里伸出来,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了。

一声清脆的号子,白松杆子一吃力,眼见着这五彩大棺木就要离土……

忽然的,那山下却传来一声嘶哑的声音道:“等一下!等一下,莫离土……等一等!”

江鸽子捂脑门的手缓缓放下,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儿。

这大戏……

那人终于是来了……

他复杂的看了一眼薛班主,而薛班主也掂着脚尖往山下看。

山脚下,跌跌撞撞的爬上来好些人。打头的那人一看就是主角,因为就数他情绪激昂,就数他狼狈。

他一路喊着:“别埋,别埋……等一下……”

山路陡峭,这老头年纪到了,又走的快,就连续摔了好几下,每一下都是硬邦邦半身着地,真真实实的往地上磕……

可~早干什么去了?江鸽子一点都不同情。

一个那么大的都督,手里掌握过真正的权利,他就是找一丝空闲想着追忆一下老班主,来老班主的故乡看看他成长的地方,他就不信他找不到线索。

正想着,又一辆磐能车急匆匆的驶来,又一位小老头从车上急下来,一下来就跌了一跤,他又什急匆匆的爬起来,往山上冲……还一边撕心裂肺的喊着什么……

距离很远,别人听不到,可江鸽子却能听到,他喊着:“……商老四,你没良心!我给你端茶倒水,养儿养女,老子就恨不得给你添痔疮了,这还不成么?你到底要怎样啊~你个没良心!你怎么敢什么都舍了家,舍了孩子们~我这几十年都白跟你了么……”

他行动快速的跑到又摔了一下的,曾经的九州陆军大都督商弈面前,兴许是习惯了,他嘴上骂着,却想弯腰扶他起来。

谁能想到呢,俩老头儿打架,后来的这位被前面这位一脚踹着就沿着山坡往下滚了起来。

哎~!这都年纪不小了,这坡儿绝对陡,所以这老头滚到山下就一动不动了。

看他不动,商弈就有些惊慌。这时,他的那些随从也跟了上来,有扶他的,有跌跌撞撞又跑下山看的。

商弈顶着一头稀薄的老白毛看看山下,又看看山上,最后他到底又沿着小路上山来了。

“等一下!莫要离土,等下!!”

他喊着,又一路跑,一路摔。

薛班主坐在自己的棺材上,面无表情的哼着戏文。

听到老都督又上山了,那一动不动的小老头忽又动弹了起来,他挣脱那些随从的手,一脸血的一边骂,一边又从山下往上跑。

这一番表演,把可怜的老三巷小市民们看的是目瞪口呆。

等到商弈跑到墓穴近前,一身孝的白兰花就张开手臂不客气拦住了。

白兰花是真难过,她眼眶赤红,哆嗦着冷笑:“这位,这是下葬的时辰,您来晚了!这么多外人,呼啦啦进去算那门子规矩?要是惊了我家老人的魂魄,我可找谁去?”

商弈不想跟晚辈争吵,他转身要绕开白兰花。

却不想白兰花几步上前,逼着他倒退。

他的随从想拉扯白兰花,幼芽这边可不怕这边人,毛尖领着人堵在路口,他双手环胸颇有气势的堵在那儿说:“哎?哎~怎么个意思?你们什么人啊?不知道这是私人地方么?”

“哦,中州来的?中州的怎么了?”

“哦,大都督,大都督就去大都督的地方,这是北燕知道么?”

“吓唬谁呢?皇帝都退位个屁了的,大都督怎么了?”

商弈看看毛尖,又看看站在避风处的江鸽子。

这人他虽没见过,却是知道的。

他一个退下来的都督,真是不适合跟这位有冲突,所以他强压悲怆,对白兰花好声好气的说:“丫头……你~你是姓白吧?”

白兰花狠叨叨的瞪他:“你管我姓什么?今儿是我薛师叔下葬的日子,都耽误了他一辈子了!怎么?今儿还要耽误他的好时辰不成?我说大都督~这可是北燕的国土,你还以为这是你做军阀那会儿~你想砸了谁的班子就砸了谁的班子,想祸害谁就活该谁,想缝了谁的眼睛你就……”

商弈提高声调,喊了一声:“闭嘴!!”

他喊完,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哀求说:“我与你六顺班也有早年的交情,丫头,你让开让我过去成不?”

“不~成!除非你踏着我尸首过去!”

两代人的恩怨让这大妞说话咬牙切齿的,毛尖过来拉住白班主的手,微微的摇摇头。

杆子爷吩咐了,差不多就可以了,别冲突,谁受伤都不好。

商弈身形狼狈的晃悠着,他心里是有一万种解释的,在这些解释里,他都能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无辜,然而他跟一个小辈儿说那些事儿有意思么?

没意思啊!现在什么都没了,说那么多没意义了。

他不想说,就强压了一辈子的暴脾气对白兰花说:“丫头,我跟你爹都认识,说起来~也~也是故人!你……你既然说是你师叔的好时辰,你……你让我过去看看他,我就看一眼……”

说到这里,他踉跄着扶着自己的随从跪下了。

白兰花顿时愣了。

商弈抬脸看着她哀求:“丫头……我知道我有罪,我也不指望他原谅我……你,你们也不用原谅我~你让我过去好不好?他……阿亭胆小,你让我过去给他开道好不好,你让我过去,我给他铺路~给他开道,我给他做牛做马做人轿,我……对不住他……”

这老头满嘴寻死的意思,白兰花这就不敢拦了,六顺班刚从泥窝里爬起来,她还有一家大小要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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