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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人间(43)

俞东池十分专注的看着。

后来绿灯亮了,他没说要走,别人也不敢走。

一长排车就那样卡在白线后面,堵了足足的三个红灯。

五姑奶奶与江鸽子十分坦荡的在街上行走,一直到他们上了街那头,又拐了一个弯儿消失了。

俞东池才说:“走吧。”

周松淳笑着问他:“过段时间,找个机会,带他来与您见见?这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俞东池瞥了他一眼,摇摇头。

他这样的人,世上少有他求不到的东西,自然也有足够幼稚的什么都相信的热烈时候。

人的成长总要摔跤的。

俞东池其实已经摔过了,二十出头那会儿,他在北大陆读书,并真挚的与人相爱,对方也还以真挚,爱的诚恳又甜蜜。

可是,那段情感维系了五年,最后以对方得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又以自我了结告终。

临死之前,那人写了一封信给俞东池。

他说,阿池,感谢您爱我,可是,爱您太辛苦了……

同年盛夏,又一场葬礼,家里一位堂兄故去,他阿父叫他代表全家去祭奠一下。

之后他回来,开始真正的审视自己,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次他终于明白了。

他家里的环境好,教养好,一家子上千口人,素日见面都是亲亲热热,尽显教养……

可那些教养后面,却深埋着的却是数世寒凉。

他家人比小说里还冷酷的多得多。

其实,真正的欺凌不是羞辱,不是殴打,而是他们拒绝看到你,看不到,你也就不存在了。

俞东池见到江鸽子第一面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喜欢这样儿的。

可是,像是自己这样的人,这样的罪人,还配说情感?

算了吧!

此一生,他大概是再也不会去喜欢谁了。

五奶奶与江鸽子迈着扎实的步伐走着。

奢华的车队与他们交错。

两行人……再也看不到对方……

第20章

遇到江鸽子这一晚, 俞东池发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睡的十分不安生。

早上起床的时候, 他纳闷的看着屋顶, 竟觉不可思议。

江鸽子并不知道有人为自己发了一晚上梦。

就是知道了,像是俞东池这样的人,他也会说一句:“仁兄想太多!”

伟大的地球电视剧告诉我们,与这样的人谈恋爱,会最少撕心裂肺四十集, 痛苦的素材够拍三季电视剧的。

并且, 为了卷更多的钱,那些电视剧总爱开放式结局。

多可怕!

他的人生, 凭什么去填别人的坑?

他最近忙的要死要活,没一天安生的。

从送了五姑奶奶那天开始, 老三巷子的搬迁便开始了。

比起年轻人的雀跃,老人与孩子才是依依不舍的。因此这街边树下,总是聚拢着眼泪汪汪的各种念旧团体,或说过去, 或约了聚会的日子,甚至还有死乞白赖,哭喊着要连世亲的。

以前也没有见他们这样亲厚过啊。

上周末, 一些老街坊又集体来了家里与江鸽子商议,说, 这样没啥交代的离开, 总是心里不舒服, 就问问杆子爷,是不是三巷子集体筹款,在戏台那边摆两天流水席,郑重的吃一顿散伙饭,才算是个好结局。

吃就吃呗,江鸽子点了头,那些爱揽事儿的老头儿也算是找到了心灵寄托,便开始算总账,找厨子,开始挨家挨户的收起散伙的伙食费来。

这一说要钱呢!曾是钢铁一般的街坊情,便又开始出现裂缝。

吃可以,出钱就不可以。

不出钱,就不给吃。

凭什么啊?

不给我吃,大家都别吃!

对!这世上总有奇怪的人,能给你掰出奇怪的道理来。

比如,五岁的收多钱儿?几岁算成年?是不是要请个戏班儿?

等等之类……

以前做主的黄伯伯躲了,几个老头儿委委屈屈的揽了麻烦事儿,他们处理不了,就见天杆子爷议事堂里讹着,求着江鸽子做主。

送走心累的连燕子,江鸽子也很是惦记了几天,这不,前天他接到了连燕子的来信。

有厚厚的一封,十几页信纸,写满了一大堆数据。那些数据江鸽子无论如何也看不懂,就只能丢到一边儿。

随着信,他还接到一个奇大的包裹,那里面从正装到寝衣到贴身的衣物是一应俱全,最莫名其妙的是,连燕子还寄回来一份勘探公司的股份转赠书?

江鸽子不太明白这份股份转赠书到底转赠给了自己什么,他签好字,按照要求又塞了几大包牛肉干子,又给连燕子寄了回去。

这天大晌午,江鸽子见家里争吵不休,便麻利的躲到了巷子口,他半躺半坐在戏台的二层青石头上看热闹。

戏台下,邓长农守着一个巨大的啤酒桶,还有一塑料盆煮花生在贩卖。

已经不会说话的林苑春,怀里抱着一个很重的铁琵琶在认真弹奏着。

一旦有音儿错了,躺在一边的薛班主,拿着盲杖,对着他脑袋就是一棍儿。

林苑春缩脖儿都不敢,就硬生生的忍耐着,薛班主只要说他错,他就一点没脾气的从头再来一次,周而复始,十个指头上都是血,他却也没喊疼。

站在一边的何明川,邓长农一脸羡慕的忙活着,虽然他们的十个指头上缠满了胶布,满脑袋都被薛班主敲的都是包,然而出于对钱的奢望,他们现在愿意做任何辛苦的事情。

学艺算什么?

给他们钱,就是给人跪着擦皮鞋他们都是愿意的。

这眼见着,曾经热血的音乐青年,就成了老三巷的铁公鸡组合,不,铁公鸡已然不能概括他们爱钱的精神。

应该喊他们糖公鸡。

一毛不拔,他们还成天惦记粘点啥回来。

老何太太坐在远处的巷子口,一边做鞋,一边远远的陪伴着孙子。

她脸上也没一点儿心疼,竟是满面喜色露着,每当林苑春挨揍,她就摇头乐一下。

邓长农手里提着一个大茶壶,走到薛班主面前,给他水杯加满水,还好脾气的大声说了句:“给您添满了……您老注意点子,给您刚蓄满,这水可烫!”

薛班主哼了一声:“我知道!那么大声儿干嘛?我手没瞎!我不会摸么?你以为我是你?”

邓长农摸着脑袋笑笑,转身又去忙活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愿意把薛爷爷当天神一样崇拜了呢?

大概是从薛爷爷唱曲儿那天起吧!

自己风吹日嗮一整月,还不如薛爷爷随意开嗓唱一曲拿到的钱儿多那会吧。

以前咋就没发现呢?世上真有这般来钱快的路子。

以前家里逼着学手艺的时候,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

邓长农不是一次在后悔,他是时时刻刻都在后悔。

江鸽子乐呵呵的看着。

等到他乱七八糟的事儿忙完了,回头一看,他们三个就已经像孝子贤孙一般的就开始围着老瞎子转悠了。

薛班主这人,江鸽子是十分稀罕的。

而且,他算是江鸽子之外,老三巷排名第三的奇人。

艺术点的吹嘘,老三巷子三大BOOS线,黄伯伯算初级的,江鸽子是终极的,而薛班主更像个隐藏线的任务BOOS。

一二般人不认真观察,是发现不了他的。

这老头甭看无家可归,那是人家愿意无家可归!人家就愿意住在戏台下面。

人有钱任性,有钱到黄伯伯在恒泽当做顾问那会子都不如他生活滋润。

甭看他大太阳底下随便一卧就是一天,可人家四季常穿的料子,那是双宫茧丝的提花缎子,这玩意儿少说两贯一尺,还不计手工钱儿。

往日,人家伙食也好,老三巷传统上台面的馆子,只要有什么好食材了,都要先打发伙计来问问他,进了一些好食材,您老吃么?

待到菜肴送来。

他也是大戏台下面,随便坦荡的席地一盘坐,自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儿,从内取出一个银质的羹匙,还有一双包银的象牙筷子 ,每道菜,人就随便只吃几口,就不再动嘴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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