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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人间(6)

一直到泉八,管是不是你的事儿,只要你是他兄弟,揍的就是你。

这一折腾,就是整整半年,江鸽子一连折了南头三根杆子。

后来,他一个人逼的人家泉大家里实在没了活路,还是牛角头的黄大伯伯提了酒,又找了郡里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这些人一起去了江坝头面前,做了中人,摆了酒,正式的道了歉,泉大混混送来了大南街最后的一根老杆子。

那天去了好些人,拜了泰祖,拜了四方鬼神,横台都放好了。

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了,江鸽子没当一回事的把那根老杆子往地上丢了一下,它就真的立起来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呢。

不说别的,有个立起来的杆子爷,能跟横杆子比么?

这老三街的街坊,那股子骄傲劲儿就甭提了。

说来也有意思。

泉大混混全家如今是遵纪守法良善公民,他家全家搞运输去了。

头年郡里表彰纳税大户,这尾巴尖尖上还能看到泉大他家的名字呢。

而江鸽子成了杆子爷,却从来没有在老街立过规矩,也没要过江湖的份子。

这就更加仁义了。

江鸽子其实对杆子这件事是啼笑皆非的,在他看来,这都什么时代了,一枪下去随便你是什么等级的杆子,那也得折。

所以,自打插了杆子,杆子爷的事儿他是从未干过,也懒得去了解什么叫做合格的杆子。

他自己本人不在意,可杆子爷八百年的传统却无论如何也折不了的。

一根杆子立着,逢年过节,为了谢谢这些杆子爷,一家一贯的意思也都会送到江鸽子手里。

江鸽子得了钱,还是得按照传统,再添上若干的意思,写了申请送至宗室管理处。

那边审核了申请之后,便会按照规定,拨给一倍到十倍的钱儿。

得了这个钱儿,每年新年第一天,街坊们要随着杆子爷去请宗室管理处请泰祖。

说是泰祖吧,其实就是个牌位。

得了牌位,杆子爷起杆儿,一路八抬大轿抬回老街,停在街口的老戏台前,要请泰祖看三天大戏。

而民间集资的份子,杆子爷的贴补,宗室拨给的那笔钱儿就是给泰祖过年儿,请戏班的。

钱多就请个大戏班子,钱少呢,就请个四人台,就图个过年热闹。

简而言之,这就是民间老百姓,借着过年的机会,从皇室内库,申请一点点娱乐经费而已。

这也是九州非常有名的传统了。

这牛角尾巷子的杆子多正啊,自打鸽子立了杆子,他没说规矩,那些个走四方的,打卦算命的,做套子骗钱的,小偷小摸的就再也没有涉足过老三街。

最起码,明面上做事儿得有讲究,不能给杆子爷知道了。

就连公车上常年下手的贼,过老三街站的时候,他们都不敢动手。

这就是规矩。

江鸽子是牛角尾巷子的杆子爷,老少爷们有事儿了,平素磕牙打架了,也会祭出江鸽子吓唬人。

事后鸽子知道了,至多就是笑笑,也不会翻后账。

总之,这老街就没人不喜欢他的。

这一顿家长里短,唠唠叨叨,四太太就跟街道大妈一般的说了一大堆八卦,等她说完,这钱儿也整理好了。

一簸箩零钱,零零碎碎的用皮筋儿扎起来,正好六贯,这里面没有残票,更不会缺个十文八文。

没人会讨杆子爷的便宜。

也不敢。

四太太将扎好的钞票放进随身的五斤牛肉干袋子里,又从里面取出六张印了这一代羿瑾女王的一贯面的票子递给江鸽子。

江鸽子接了钱,也不数的就随身揣进兜里。

看古籍里形容那些杆子爷,那叫什么日子,十里之内,税金都归他不说,婚丧嫁娶,都要返给杆子爷喜钱,朝廷月月给零花不说,年底还有大红包。

现在呢?那基本是啥也没有了。

几百年里,那些老杆子爷儿,就是被透明,被无视,被一种叫时代规矩的刀子,慢慢的消磨殆尽。

江鸽子是外来者,他倒是没有那些杆子爷的失落感。

自给自足不是应该的么?

一个月出摊子十天,江鸽子月实收入六十贯。

旁人算他的收入,是有成本计算在里面的,比如,一斤牛肉多少钱,做成牛肉干多少钱,调味多少钱,他东西实惠又好吃,给的又多,街坊们就给他算了个一斤牛肉干至多三五文的利润。

那么,街坊看江鸽子,也就是月入个六七贯,年入七八十贯钱的意思。

他这份收入算得上是多,却也不过分。

码头上有高等教育的技术工,大概也就是这个收入。

其实,街坊们算的账目,少算了江鸽子好多笔。

除了卖牛肉干,为了收入合法合理,江鸽子一般会在年初那会,从游戏里揪出一些种羊送到附近的村子,寻了羊倌儿放。

到了年底,母羊生的羔子归羊倌儿,他将羊又统一收回来,找到屠宰场去收拾,检验合格之后,趁着年节,再统一卖给附近的大企业后勤做福利。

因此,私下里的账目,江鸽子少说一年也能靠着牛羊猪肉,能有个两千逛上下的意思。

还是实收,他是没有成本的,那游戏里,什么都能往外拿,还会每二十四小时刷新一次。

也许正因为一切得来容易,江鸽子如今才活的无精打采,没有任何奋斗目标。

春雨还在下着,四太太帮着江鸽子收了摊子,有好几次的欲言又止。

一直到江鸽子发现了,这才问她:“嫂子,你到底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呗,别的不说,用钱能解决的,那都不算事儿,咱俩家什么交情?”

四太太顿时觉着暖心无比。

她笑笑,脑袋微微侧着,有小秘密一般的低头小声说到:“鸽子,你哥昨晚上吃饭的时候,叫我给你提个醒……”

江鸽子一脸茫然的看着她:“提醒?”

四太太拿起毛衣针,挂了两根线,一边勾连,一边压低声音说:“你原来家里那个舅舅……他去年年底就出来了……”

江鸽子一愣,半天儿才想起这身体的原身家庭。

那些记忆他有,即便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他也觉着痛彻心扉。

所以尽量不去想。

数九寒天,一场大雪,被亲姥姥,亲舅舅赶出家门,无依无靠,满身凄凉。

那孩子当年瘦瘦小小,怯懦柔弱,他哪里来的爬墙杀人的勇气跟力气?

后来的那些说法,亦不过是街头巷尾的杜撰罢了。

真相其实很残酷,那年冬天,瘦弱的孩子跌跌撞撞的从家里被赶出来,也不知道往哪儿去,后来,他是被喝醉酒的江坝头,拖进小树林糟蹋了之后,生生掐死的。

这也是江坝头一辈子为什么不成家的原因,那个王八蛋,他是个变态!

前身死了之后,这才有了自己的穿越时空,上了这孩子身这件事。

至于江坝头与他的关系?

说来好笑,江坝头以为他是鬼,是怪物,是幽魂。

他被自己威胁的给办了收养手续,而最后从元宝河摔下来,纯属他自己不想活了,喝酒壮胆寻死不成,江鸽子硬生生又帮着他拖了半年,才允许他咽气儿的。

其实,真没那么多的故事。

有时候,生活在人间,表皮之下,谁知道包的是哪一泡大粪?说出来,这可都是恶心事儿,如果不是四太太今天与他提起这些旧事,江鸽子都懒得想起过去。

“出来就出来吧,难不成我还得给他净街放炮?”

江鸽子心里一阵恶心,语气便低沉下来。

四太太停了管不住的手指,她看看外面的雨帘子,好半天儿才有些腻歪的说:“我哪儿是说这个呢!我是说,一号院的老赵家,他家那个死了丈夫的二闺女赵淑,你认识吧。”

“赵淑?”

江鸽子想了半天,才想起,那个在长途车站接货口,肩扛大包健步如飞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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