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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103)+番外

语毕,郑冕挠挠头,小心翼翼从旁觑着贺渊的脸色。

先是樊家祖母声称要见贺大人才肯招供,接着樊家这孙女也要见贺大人,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

“看我做什么?”贺渊冷眼斜睨他,“我哪知道为什么?”

郑冕搓手讪讪笑,忍呵欠忍得眼角沁出泪来:“那是。我只是想问,您看是先见樊琇,还是先见樊家老太?”

稍作沉吟后,贺渊还是决定先见樊琇。

*****

南郊案的涉案人犯都是单独关押,且各自牢房都不相邻,以防串供。

贺渊站到樊琇那间牢门前时,樊琇正靠墙坐在地上。

被羁押数日,她身上的衣衫已皱巴巴,脏污明显,娇俏的垂髫燕尾髻也已凌乱得走了形。

听到有脚步声,她懒懒转头看过来,在瞥见贺渊时神色微变,本能地抬手捋了捋鬓边落发。

贺渊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想说什么?”

“想说,你别太得意,”樊琇将后脑勺慢慢抵住墙面,扭头看向里侧,中气不足的干涩嗓音里打着颤,不知是哭是笑,“此前松原来的那拨蠢货因为暗杀岁行舟未遂被你带人清理大半,在南郊又是你带人将我奶奶的人或杀或抓。贺……贺大人,你同时得罪了两拨人,之后无论哪边的人都不会让你安生。”

贺渊身后的郑冕疑惑地挠了挠头。

这樊琇的话乍听起来像是在对贺渊叫嚣,可细品品,又觉她好像是在提醒贺渊要当心?

为什么要提醒?贺大人认识她么?

贺渊的表现看起来就是不认识她的。神色毫无波动,转头对郑冕道:“让文书吏记下,此次进京的刺客是归属不同的两拨人。樊家老太带着孙女在为邱黄两家做事的同时,自己另有可调动的人手。”

樊琇猛地站起身来,许是目眩,背靠墙扶额晃了晃,脚镣铁链叮咣作响。

“我和奶奶才没有为邱黄两家做事!祖母与他们只是‘合作’关系!若非时移世易,那两家给我提鞋都不配!”

她极力挺直腰身,略抬起下巴,倨傲凛然。仿佛在维护着自己最隐秘的骄傲。

“哦,”贺渊不咸不淡地问,“还有别的想说吗?”

“你难道就不好奇,”樊琇闭了闭眼,“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要见你?”

贺渊冷漠脸:“这对我不重要,没什么好问的。看来你没别的要说了,那就这样吧。”

望着他离去的侧影,樊琇哭着跌坐在地,小声啜泣:“若我奶奶要见你,不要离她太近。”

这才是她原本想对贺渊说的话。

可他方才的神情看起来就是从未留意过她这个人,这让她很难堪也很愤怒,最想说的话反而没能说出口。

又或者,在她内心深处,根本也没想对他说什么。只是想见他一面而已。

她是贺渊表弟骆易的同窗,三年前骆易生辰是贺渊宅中摆的宴。

那时她与同窗们一道踏进那个宅子,拘谨站在客堂里,才捧起茶盏就见到被骆易拖出来显摆的贺渊。

那天的贺渊着一袭沣南贺氏家服武袍,身形颀长且硕,恣仪挺拔雅正,气势冷峻凛冽。

他就站在客堂门口,光在他背后,影在他身前。

银红素锦、衣摆绣口金泥滚边,那等灼灼颜色反衬着他英朗眉目间的矜贵清冷,似霞光照亮山巅积雪,显出一种遥不可及的神秘高华。

从那之后,贺渊步入客堂那瞬间的画面,便反反复复入了少女樊琇的梦。

可惜她只是小小六等京官樊承业之女,连站在贺渊近前三步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无从接近,更没有机会让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做停留。

她也曾想过,若能学有所成,将来谋得一官半职,或许终有一日能与这个人坐下来喝杯茶。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她埋头苦读一年后,她从骆易口中听说,贺渊与信王府二姑娘赵荞就要议亲了。

那赵荞除了出身比她好,根本一无是处!

她不甘心,可她没有办法,只能在奶奶跟前哭。

谁知竟从奶奶口中得知了天大秘密,从此走上一条回不了头的路。

但是啊,诚如贺渊方才说的,这些种种对他不重要。

樊琇于他只是个陌生人,若非此次涉案,她大约一辈子也不可能听他对自己说那么多话。

这么想想,她即将走到尽头的短短一生,好像个没人想听的苍白笑话。

*****

樊家老太早已被带到刑讯房等候贺渊的到来。

前往刑讯房的途中,郑冕疑惑挠头:“贺大人,方才樊琇那句话,您觉不觉古怪?”

虽说朝廷如今已将松原邱黄两家列为叛逆,但在此之前,这两家可是从前朝起就积威积势近两百年的地方望族,从前武德太上皇在位时,明面上对这两家都还礼敬三分。

而樊琇不过一个国子学生员,父亲也只是小小籍田令,竟狂言这两家“给她提鞋都不配”,实在耐人寻味。

“樊家从前贫家败户,也就她爹樊承业战时得恩师举荐做了淮南府沧南郡的农政官,这才勉强抬了点门楣。樊承业被大司农府升调进京才没几年,再说也只是六等京官而已。樊琇不将邱黄两家放在眼里的狂妄底气,从何而来?”

贺渊闻言脚下稍顿,旋即豁然开朗,冷哼轻笑:“时移世易?原来如此。”

“您的意思是?”郑冕惴惴不明其意。

“你随我进去见那老太就知了,”贺渊看他唤了人来要吩咐做审讯准备,抬手制止,“我想,她叫我来大约不想说什么,只是想看看我死没死。”

念樊家老太年老体弱,内卫没对她用刑,还给了椅子坐,只是上了枷锁与脚镣而已。

在抬头瞧见出现在台阶上的贺渊时,樊家老太太先是愣了愣,继而面露憾恨之色:“可惜。”

她虽没说“可惜”什么,但贺渊早已了然一切。

他居高临下冷眼睥睨她:“让我来,想说什么?”

那老太太环顾四下。

角落桌案前坐着执笔等待记录口供的文书吏,贺渊身后还站着管辖刑讯事宜的内卫小旗郑冕。

这是内卫审讯时的规矩,提审人犯时至少要有三名内卫官员在场,以防有人徇私炮制冤案。

樊家老太仰头直视着贺渊,苍老的眼中蒙着一层晦暗浑浊,笑意诡谲。“你叫他们都出去,我只能告诉你一人。”

贺渊负手而立,垂眸俯视着她:“看来你很清楚内卫审案的规矩。所以想让我摒退众人,再假作向我透露了天大机密,如此,我就彻底进了你的套,有嘴说不清了?”

“呵。年轻人,你想得可真多,”樊家老太不屑轻哼,“贺大人,老妇要说的秘密很是惊人,你当真不想知道?”

“能有多惊人?”贺渊徐徐颔首,“无非就是……”

冷然话音尚未落地,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台阶上掠身至她面前,抬手利落地卸了她下巴。

“郑冕,将她牙后的毒囊取出来。”

郑冕虽一头雾水,却还是三脚并作两步冲过来依令而行。

果然,老太牙后藏了一枚扁扁的小毒囊,里头有三枚牛毛针。

“你口中的惊人秘密,无非就是你决定临死拉个垫背的,用牙后毒囊里最后三枚牛毛针等着要我的命。”贺渊放开她,云淡风轻道。

下巴被卸的樊家老太痛苦瞠目,含混哀嚎,稀疏齿缝间渗出淡淡血红,枯槁面容狰狞扭曲,又夹杂着些许措手不及的狼狈。

“你真正的秘密,我已经猜到了。”贺渊唇角轻扬,眼底却是凛冽寒光。

“户籍记档上写着你儿子樊承业从父姓。民俗上同姓不通婚,所以你显然不会姓樊。方才你孙女说,‘若非时移世易,松原邱黄两家给她提鞋都不配’。这么大威风,若我没猜错,你或许复姓宗政?”

只有这样,她孙女樊琇话里对松原邱黄两家的倨傲轻蔑才说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