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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16)+番外

赵荞倒不至于丢下所有事只顾围着贺渊转,总需抽空去柳条巷过问归音堂的事务,这三日每次在贺渊那里顶天也就能待一两个时辰。

但她不管早上来还是下午来,总会掐算好至少能赶上一顿饭点。

贺渊约莫勘破她这小心思,也没多说什么让她下不来台,每次都叮嘱中庆让厨房添菜,免她只能陪着养伤之人吃些或寡淡或清苦的药膳。

其间闲时,两人就一个看书一个“看人”,或不咸不淡聊几句;若来了访客,贺渊便去前厅接待,赵荞自去寻宅子里的其他人磕闲牙,问些关于贺渊的琐事趣闻,或兴致勃勃与人讲些近来市井热议的小道消息,等贺渊回书房时她又再跟进去。

贺渊的表情一惯八风吹不动,旁人看不出这几日下来他心境有多大变化。

但因为他的种种软化迹象,赵荞在他面前那是显而易见地“飘了”,时不时总会露出点从前被纵习惯的“狐狸尾巴”。

****

贺渊于公务之外是个极其沉闷枯燥的人,如今又在养伤不宜大动,没访客时他便多在书房,看看书、翻翻邸报能过一整日。

在他现有的记忆中,从十四五岁进京入了金云内卫后,数年来都是这么过的。

或许在旁人看来索然无味,但他很适应,没觉哪里不好。

不需随时担心言行是否符合“世家公子”的条框,不用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落下笑柄,叫人背地里嘲沣南贺氏徒有虚名。

他一向很享受在书房内安静独处的时光。这能让他平和放空,自在舒展——

前提是,对面不能有对会说话的漂亮眼睛持续“打扰”。

“无聊了?”贺渊放下手中邸报,星眸半敛,尽力自然地端起面前盛着药茶的茶盏。

坐姿歪七扭八的赵荞单手托腮,双眼弯成半月:“没有啊。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我。”

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管她?他倒是想。

贺渊略撇开脸,克制着心底那股狼狈的别扭:“若没觉得无聊,那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赵荞笑意狡黠:“欸,这可是你自己同意我每天来‘看看你’的。我又没开口吵你,也没动来动去,就真的只‘看着’,哪里不对了?”

她的目光须臾不离贺渊面庞,这让他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偏她的话好像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被她直勾勾的目光惹得莫名口干舌燥,词穷的贺渊只能咬咬牙,端了药茶仰脖饮尽。

心浮气躁手不稳,灌杯药茶都能洒两滴。

察觉到有微温湿意沿着下颌向着脖颈蜿蜒,向来很注重体面的贺七公子羞耻到两耳发热,略有点狼狈地将空杯盏放到桌上。

正想不动声色偷偷擦干净时,他一抬眼就见对面的赵荞粉颊微红,咬着笑唇,目光灼灼盯着自己颈间。

他对人对事都算克制,哪怕只是在心里,也甚少给人冠上什么刻薄言词。但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说——

赵二姑娘,你那眼神太像个小流氓了!

可惜如今的他对赵荞还是欠缺了解,也完全不记得以往两人究竟如何相处的。

所以他万没料到,这姑娘“原形毕露”时,根本不止是“眼神像个小流氓”而已。

“没擦干净。要不,我帮你?”她懒搭搭将脑袋侧在桌案上,笑得像极了当街调戏良家少男的纨绔女,“你脸红什么?现下我又不会像以往那样帮你,最多就借绢子给你罢了。别瞎想啊。”

贺渊对天起誓,他原本真的没乱想。可她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句,说完还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抿了抿唇。

是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话去想:以往她帮他这种忙,不只是“出借绢子”?!那难不成她还敢……

大爷的!到底是谁将她惯成了这般德行?!

莫名被调戏到炸毛的贺七公子彻底坐不住了,恼羞成怒地扬声唤道:“中庆!送客。”

这混球哪里才“眼神像个小流氓”?压根儿整个人就是个小流氓!

*****

被人“扫地出门”的赵荞乐不可支地上了马车,吩咐阮结香往柳条巷去。

“二姑娘是讨着什么大便宜了?”阮结香护着笑到东倒西歪的赵荞,“瞧瞧这乐得,活像小耗子落进了油缸里。”

赵荞靠在阮结香身侧,面泛绯色,笑得见牙不见眼:“结香,我这回可能真的是飘狠了。”

这三日她在贺渊面前并没当真傻戳着,而是想一出是一出地谨慎试探着他心中对自己的边界底线。

每次试探的结果都比她预计要好得多,于是她先前就没忍住,顺杆子往上爬了一大步。

她调戏了他。用的是老套说书本子上的拙劣手法。

虽他恼羞成怒地喊来中庆送客,但在她走到门口时,他坐在原位没动,却板着脸冲着对面书架说了一句,“明日中午吃糖醋鱼。爱吃不吃。”

“贺七公子书房里那书架爱不爱吃糖醋鱼,那我是不清楚的。”若非这是在马车,赵荞怕是已经叉着腰仰天大笑起来。

“但我记得很清楚,昨日下午我没话找话对他提过一句,‘好些日子没吃过糖醋鱼了’!”

以贺渊的性子,她原以为他会让她往后都别来了。她甚至提前想好明日该怎么厚着脸皮来软磨硬泡的。

看来那些花招暂时用不上。

“虽他不记得了,可还是肯纵着让着,总归不会是讨厌我吧?”赵荞笑着揉了揉鼻尖,侧头觑旁侧寻求肯定。

阮结香答:“那不能。贺大人是规规矩矩的性子,若是讨厌,一定就不乐意再见您了。今日既这样,该是喜欢的。”

这答案让赵荞更加开怀。

****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您在贺大人面前竟坐得住。这几日回去后也没听您喊过无趣。”阮结香抿笑感慨。

“想当初,您在明正书院求学那三年,若一旬里能老实在讲堂内坐满两日没逃学,哪怕就趴桌上睡大觉,夫子们都能欣慰到热泪盈眶。”

随着年岁渐长,赵荞虽不再如少时那般“野脚关不住”,但像这几日这样在贺渊书房安安静静坐着,还是很少见的。

“我真没觉得无趣。”赵荞敛笑垂眼,心中生出淡淡酸涩的歉疚之感。

以往总是贺渊迁就她,有时他对那些事并无兴致,偶尔甚至还会觉得不可理喻。但他没有不耐烦过,更不曾阻止她去做那些能让她乐在其中的事,次次都毫无怨言地陪着。

这三日里她心无旁骛地静静看着他,才发觉以往的自己待他大约真不算多好。

从前她甚至没留意过,原来贺渊坐在自己书房里时,明显比在其他地方自在。

虽仍是姿仪挺拔的,整个人却不会绷得那么紧。

他聚精会神翻阅邸报或书册时,表情竟是出人意料的鲜活。

有时会惊讶瞪眼,有时会疑惑皱眉。偶尔还会孩子气地挠头偷笑,露出右脸颊那浅浅梨涡,甚至嘀咕两声而不自知。

她明白每个人都会有许多不同的面貌,从前也看过不同于外人眼中那般一味寡言冷肃的贺渊。

可这样自在舒展到有几分柔软的贺渊,她以往没见过。或者说,她没留心过。

即便是两人互表心意、决定要议亲后,她都没有认真留心过。

“结香,我有些后悔。”

后悔当初许多事上大剌剌,没有认真问过贺渊,究竟是为什么喜欢上她,又是为什么能一直噙笑纵她自顾自任性恣意。

后悔以往只顾着被他惯着捧着,却没公平地回报他同样多的好。

赵荞揉了揉热烫眼眶:“往后我也要宠着他惯着他,不勉强他做不喜欢的事。”

往后会真真待他很好,任他照自己喜欢的模样,开怀自在去生活。

*****

进了柳条巷的宅子,赵荞还没开口唤人,小飞就抱着一摞册子跑过来。

作为归音堂三个小当家之一,小飞主要负责归总各地回来的消息,甄别真伪、轻重,再将这些分配给说书班子或祁红那边刊印杂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