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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42)+番外

尤其听小姑娘抽抽噎噎轻嚷“他才不是醉酒, 根本没有酒气”时,他再回想先前那男子异样的神情、举动,总算后知后觉地品出点不对来。

没有酒气?那莫非是……

年前淮南府端了“希夷神巫门”在当地的堂口。

结案后, 淮南府将所缴获的诡药、符纸等物当做罪证送进京中供大理寺复核, 大理寺便请了太医院协助分辨过诡药与符灰的方子。

其中就有“赛神仙”。

那是用丹砂画好的符纸包些草木灰烬, 每包不足小孩儿巴掌大。据淮南府的案件卷宗记载,他们会先装模作样行一番“鬼神之术”,再将那包草木灰化到水里给人喝。

韩灵记得,当时太医院众人验过后,一致认定其中有几味致幻致瘾的毒草。

根据个人体质、心志等差异,每个人在服用后外在表现未必相同, 部分人会直接沉迷在幻象中似是昏睡;体质格外虚弱、长期服用或过量服用着,则会有抽搐、急喘、口吐白沫等症状。

还有一部分,就如方才那男子, 接近醉酒态!

*****

待赵荞与贺渊返回客舱来时,舱中众已停止了议论,有些心大的甚至重新躺回去接着睡了。

小姑娘与父母一起向二人道谢,又问那人被贺渊踢伤了会不会闹着告官,还是担心他俩仗义帮助反被连累。

赵荞坐回自己先前的地铺床位,将披风解下搭在腿上,笑着宽慰道:“没事的, 船家老大答应帮忙斡旋了。再说本就是他不对在先,若真告官,有这么多人帮我们作证,我怕他才怪。”

舱中还没睡的那些人纷纷称是,小姑娘一家总算稍稍心安些。

赵荞一转头就看到韩灵那副“我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顿时头大如斗,迅速躺下:“有事找你二当家说去。我这会儿很累了,听你说话可能会急火攻心。”

说完捞起披风将自己蒙头裹住。她真怕这人又来一连串“为什么”,会疯的。

但她并没有当真立刻睡着,闭着眼盘算了许多事。

“赛神仙”这东西,她不是先前听船家老大说了以后才知道的。

这次出京前,归音堂小当家祁红就对她说过,希夷神巫门经过短短两三年,在滢江沿岸庆州、淮南、遂州等地暗中经营出了不小气候,信众颇多。

根据归音堂搜集到的消息来看,他们骗人揽钱的法宝共三样——

号称使人服之可见仙境的“赛神仙”、服之可刀斧加身而不畏疼痛的诡秘药丸,以及宣称可作法替已亡故之人“续命新生”。

凭这三样,庆州、淮南、遂州一带就等同是他们的聚宝盆。

年前他们在淮南的堂口被查抄、圣谕紧急通令各州将“希夷神巫门”定论为违律犯禁,那三州自是严加盘查,今年起他们为避风头只能暂时退出那三州,这聚宝盆就活生生没了。

难怪想铤而走险引新客入瓮。

赵荞心中默默将事情从头到尾盘了一遍。

登船之前,结香已打听过这队船的大致情况:之前几年都是跑滢江水道,主要走庆州、淮南、遂州的码头。年后才从京畿道码头启程。今年第一次跑原州。

这与她从船老大口中套出来的话是一致的。

也就是说,去年末这队船停在枫杨渡后,没去过旁的地方。

那眼下他们售后中的“货”,要么出在京畿道附近,要么是淮南堂口被端后逃逸时剩下的。

前者不大可能。

凭京畿道一带平平无奇的地形,就长不出能配“斩魂草”与“赛神仙”的古怪草药。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卖完手上这批剩余的“货”以后,上哪儿补去?

原州?或是他们抵达原州将六船正经货交接完后,还会去别的地方?例如,松原郡的崔巍山?

赵荞觉得,只要能确定“赛神仙”与“斩魂草”的补货源头,大概就能找到“希夷神巫门”的幕后主使。

*****

翌日清晨,经过船家老大居中调停,被贺渊踢伤手腕的那男子果然没有闹着报官,脸色难看地接受了赵荞并不丰厚的赔偿。

中午船在小码头靠岸,两名船工帮着搀扶那男子上岸去就医,昨夜那场风波无就算声落幕。

因船要在这码头停泊将近一个时辰,客舱里有不少人都选择了去案上寻食肆吃些热食。

赵荞、贺渊与韩灵也下了船,与从大客船下来的阮结香等人汇合。

大家随意寻了离码头最近的一家食肆,小少年祁威带着说书班子众人在大堂用饭,赵荞他们几个则向店小二要了一处雅座。

点好菜后,确认近前无人偷听,阮结香压着嗓对赵荞快速秉道:“大船半夜上了十三个没带行李的人,熟门熟路随船工去了后舱小间。之后陆续有十人进客舱休息,全都神情古怪、脚步虚浮。剩下三个没再露面。进客舱的人里有两个躺了片刻就又哭又笑又闹,船工说是癔症发作,将他们带出去另行安置了。方才靠岸时,我瞧着又是十三人下船,直接走了,看起来全都是清醒的。”

这么看来,大船上也在售卖“赛神仙”。

赵荞与贺渊昨夜已推测过这种可能性,此刻被阮结香亲口证实,他俩都没有太过震惊。

两人各自另有所思,谁都没吭声。

听到阮结香的话后,韩灵先是震惊愣怔,眉心旋即拧成麻花:“他们上船时,你亲眼瞧过是何情形吗?”

阮结香道:“我就在舱门口的位置,透过门帘缝亲眼看着数的人数。虽夜黑瞧不清容貌,但看身形步伐是稳的。从后舱出来到客舱休息时走路就变得偏偏倒倒了。”

韩灵面色大骇,心急火燎地冲贺渊使了个眼色。

贺渊抬眸淡淡瞥他一记,抿唇无语。

见他不理,韩灵也不指望他了,清清嗓子对赵荞道:“大当家,我有话要……”

“知道你要说什么,”赵荞收回思绪与他四目相对,指了指贺渊,斩钉截铁道,“此次你的职责是顾好他的伤势。别搅和我做事,也不能干涉我的任何决定。”

“可……”

“闭嘴!”赵荞眸色转冷,“吃饭。”

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韩灵虽是太医官,毕竟也是领朝廷俸禄的六等京官。

久在二位陛下近前当差,又是医者仁心,一察觉船上有“赛神仙”,他最先会想到的自是“此事该上禀官府,查抄这队船”,以免他们沿途继续售卖“赛神仙”坑害更多人。

若在平时,不必他来操心,赵荞自己都会选择这么做。

可眼下她背负着更重要的使命出京走这趟,半猜半蒙地顺利搭上这队与希夷神巫门有明显关联的船。

才见了点苗头,真正要查的事还没个方向准头,若这就打草惊蛇,那他们的同党必定蛰伏更深。

到时再要想法子搭上线,未必就有这么容易了。

*****

重新登船后,心事重重的赵荞并未立刻回客舱,而是独自抱膝坐在船头角落发呆。

出京前小当家祁红对她讲过,“赛神仙”这玩意儿邪得很,许多人沾过几回就再丢不开。

少则能隔个三五日、最多也就十天半月,无论如何都得再喝一次,否则忍不住要发疯撞墙。

好在要价不算离谱,一碗只卖五个铜子。

五个铜子对苦哈哈讨生活的寻常百姓来说并不便宜,但也没有太离谱,咬咬牙凑一凑还是拿得出来。可架不住十天半月就要再喝一次。

所以在那三样揽钱法宝里,叫价最低的“赛神仙”其实是希夷神巫门最主要的来钱货,也是在百姓中流毒最广的一个祸害。

可眼下她非但不能将这队船上有“赛神仙”的事禀给任何官府,必要时还得设法不着痕迹帮这队船顺利通过漕运司盘查,以便追踪他们抵达原州后的下一步去向。

做出这个决定,她不是不煎熬的。可她真的想不出两全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