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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78)+番外

大感意外的昭宁帝撑在座椅扶手上的左肘一滑,险些没坐稳。

“谁?你再说一遍?”

昭宁帝从前对赵荞与贺渊的事虽没当众发表过什么见解,私心里却是乐见其成的。

之前贺渊因为邻水刺客案自责太深忘了事,对赵荞有些推拒回避,虽当时说的是“议亲暂缓”,其实也就是不了了之。

对这样的结果,昭宁帝虽劝过赵荞“莫与贺渊为难,若实在不行就别再执着于他”,却也难免会觉得遗憾。

如今贺渊虽还没想起,但对赵荞的态度明显亲近讨好,昭宁帝自是架秧子起哄,想听赵荞亲口坐实与贺渊重新走到一处的事。

哪知却半路杀出个岁行舟!

“朕……我……”堂堂皇帝陛下都舌头打结了,“真看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在搞什么名堂。还是你三弟说得对,情情爱爱,没意思。”

罢了,她这个一国之君还是更适合处理国政事务。

小孩子们情情爱爱、恩怨痴缠,就自个儿折腾去吧,皇帝陛下不管了!

*****

这日宫宴到近申时才散。

众人执辞礼后陆续离开内城,昭宁帝唤住贺渊,与帝君苏放一道往勤政殿去,又细细琢磨起松原的事来。

贺渊一心二用,问什么答什么,脑子里却总有个笑成弯弯狐狸眼的赵荞,得意洋洋单手叉腰,比出三根手指冲他示威挑衅。

难受。懊恼。不安。酸。

这种滋味犹如百爪挠心,虽不致命,却叫人不得安宁。

他甚至想立刻向二位陛下告罪离去,追出内城将赵荞抢回去藏起来算了。

哦,不行的。那姑娘脾气大,吃软不吃硬的。得哄着求着。

贺渊思来想去,就想到了惊蛰盛会时赵荞在松原买的那个面具。

天可怜见,若松原的神明当真有灵,那……

“……照你这说法,松原的危机还无解了?就任烂摊子在那儿摆着?!”

昭宁帝与帝君在意见上出现了分歧,语调略略上扬。

贺渊定了定纷乱的心神,暂且抛开脑中那些古怪又没出息的想法。

帝君苏放满脸无辜地解释道:“没说无解啊。我的意思是,没法子一蹴而就。或许要花上几十年,甚至两三代人的功夫,才能彻底扭转松原人的那种想法。而当前若想消弭松原人对朝廷的敌意,使他们不再帮着邱黄两家余党对抗朝廷,最立竿见影又省时省力的法子,或许是……”

他的这番停顿让昭宁帝疑惑:“想了什么鬼主意?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苏放机智地在关键处闭嘴,抬肘捅了捅贺渊。

贺渊瞥向他,见他眨了眨眼,立刻心领神会,却不想帮他背这口黑锅。

于是薄唇微抿,将脸淡淡撇开。

见他不肯伸出援手,苏放失望地哼了一声,硬着头皮对昭宁帝僵笑:“我的想法是,让‘希夷神巫族’的人出面,先帮着朝廷从邱黄两家手中夺过民心信赖,稳住松原局面。之后再从长计议,缓缓而治。”

“说得倒轻巧!‘希夷神巫族’被吐谷契灭族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昭宁帝没好气地白了苏放一眼,“就算他们那族真有幸存后裔,这么多年一直不曾有现身的传闻,那不也等于没了?茫茫人海,难道一个个去追着问?若是朝廷发布消息说要找希夷神巫族的人,信不信三天能蹦出八百个假货?松原人又不是傻的,你当随便找几个人来说是神仆,他们就会认?”

说了跟没说一样,真是个糟心又敷衍的烂主意。

帝君苏放叹气,将茶盏递给她:“松原这事只能剑走偏锋,不来点‘歪门邪道’稳不下局面的。只是你一国之君,台面上太多条条框框,所以我才说这事需从长计议,也需周全布局啊。正如你所言,咱们不可能随意找个人去就说是‘希夷神巫族’后裔,总得给松原人见到点‘神迹’才行。”

昭宁帝眉心蹙紧:“什么神迹?”

“还没想到,”苏放摸摸鼻子,“也就这么一说。具体什么神迹,由什么人来执行才最合适,这还需再集思广益,推敲到毫无漏洞才行。”

“作假吗?这真的很糟心了,”昭宁帝踌躇叹气,转而看向贺渊,“贺渊,你有什么想法?毕竟你之前亲自在松原数月,许多事你比我们看得通透。”

贺渊以舌尖抵了抵腮内:“二位陛下入主内城数年,可曾进过龙图阁?”

“龙图阁”原是前朝学士治学之所,也是皇家藏书楼。里头有许多秘而不宣的官史、帝王起居注、孤本典籍等。

两位陛下入主内城数年,一个忙于政务、焦头烂额;一个游手好闲、自得其乐,都快忘了内城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而金云内卫负责内城卫戍,对内城里所有角落自是了如指掌。

龙图阁这样的地方很容易被忽略,也就很容易被歹人钻空子,所以贺渊以往也常进龙图阁巡查。

“不管世间还有无真正的‘希夷神巫族’幸存后裔,暂且也不必管是‘作真’还是‘作假’,朝廷要想借这族名号平定松原乱象,总得先知道这族究竟是怎么回事。”贺渊冷静地拨开迷雾。

说难听些,就算要找人冒充,总得先知道这族姓什么吧?

昭宁帝眼前倏地一亮,与苏放对视一眼,意味深长。

苏放不高不兴地轻嚷:“贺渊,你别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给我找麻烦。你怎么知道龙图阁里有关于‘希夷神巫族’的记载?”

“据松原人的说法,‘希夷神巫族’在前朝开国之前的诸侯争霸时代,曾与多个诸侯国有姻亲关系,”贺渊余光瞥着微恼的苏放,冷眼里藏着点幸灾乐祸,“据传前朝开国的李姓皇族首位帝王,其生母就是这族人。所以,若往前朝上古典籍中去查找,总归会有些蛛丝马迹的。”

苏放一脸绝望地跌坐在椅中,期期艾艾看向昭宁帝:“陛下不会舍得让我如此辛劳,对吧?”

昭宁帝笑出声,说出的话却很冷酷:“舍得的。”

当年前朝亡国时,吐谷契攻破镐京,前朝最后一位丞相贺楚护哀帝出逃,京中许多有名有望的大儒名士齐齐拦在吐谷契追兵的马头前。

其中就有昭襄帝君苏放之父苏淳、京南罗氏大学士罗凤溪、庆州方氏方仲怀……

都是文弱之人,下场可想而知。

前朝末期这些学贯百家的渊博大儒,就以这样惨烈而壮丽的方式,殉了文人心中最高尚的“道”。

可随着这些人的凋零,有一门学问就几近断代——

前朝上古时期那种古朴、奇怪又混乱的“古体字”,当世已没几人认得了。

就连信王赵澈的开蒙恩师、举国有名的大学士段庚壬,都只勉强认得小部分。

且段老如今已年近八旬,谁能那么丧心病狂地叫一位耄耋老人在龙图阁那浩如烟海的古籍中去翻找几句不知存不存在的蛛丝马迹?

而不幸的是,苏放的先父苏淳,毕生心血都花在钻研“古体字”上。

虽苏淳早早殉国,可他给儿子苏放留下了厚重而宝贵的治学手稿。所以,举国上下找不出第二个比苏放更精通“古体字”的人了。

可要让身娇体贵、贪懒躲闲的帝君陛下在龙图阁待上三五日,他得疯!

贺渊冷冷勾起唇角。叫你们扎心!哼哼。

“你这是要我累死!”

苏放委屈怒指贺渊,转头向昭宁帝告状:“上午阿澈挤兑他,我还护着。你瞧瞧这白眼狼!”

昭宁帝幸灾乐祸地闷笑:“事情么还是得你去做,不过咱们好歹是夫妇,我总该为你报这‘一箭之仇’。”

苏放还没来得及问“怎么报”,就听昭宁帝对贺渊道:“阿荞说,大宴可免,她有属意的人选了。”

贺渊愣怔瞬时,唇角慢慢扬起。

“可惜啊,是岁行舟!”昭宁帝掷地有声,笑得凶残。

苏放浑身通泰了,笑到东倒西歪,连连拍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