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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光片羽(181)

*·*·*

徐世衡的课,是下午的第一节课。

吉光不愿意看到他,午膳后,便没有跟着周湛去上课,而是跟着寡言去了下人们的休息厅。看着寡言热络地坐在一堆小厮长随们中间,和那些年纪从十三四到三四十不等的下人们一同热烈讨论着京城内的各色八卦时,吉光才终于得知,寡言那浑身的消息都是打哪儿得来的。

如今吉光自己也算是个热门的八卦人物,她的出现,自然叫众仆役们一阵侧目。偏这吉光原就是个活泼的性子,且也没有那种目下无尘的清高傲气,即便是被人围着好奇多问两句,她也不甚在意。而这些能在皇室贵胄跟前当差的人,哪一个不是生了一副玲珑心肝,见她为人和气不张狂,加上花花轿子人人抬,一时间,倒叫她在众人中混了个如鱼得水。

课间,那徐世衡找过来时,便看到吉光正笑眯眯地坐在一堆小厮中间,听着众人在闲话吹牛。

看到徐世衡,吉光脸上的笑容忽地就是一落。她看看四周,到底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便不待他招呼,就主动迎了过去。

二人沿着那石子小径直走到平湖边的大柳树下,这才双双站定。

吉光转过身,只一言不发地看着徐世衡。

而看着她那比同龄人都显瘦小的模样,徐世衡心头则是一阵复杂难受,叹息道:“你的病可好了?这些天我一直往那府里打探你的消息,偏什么都打探不到。我原请了太医给你送过去的,也叫那府里给回了出来。你在那府里可还好?你的病又如何了?他们可有给你请大夫?又吃的什么药?如今你感觉怎样?”

他这连珠炮般的问题,直问得吉光一阵眨眼。自她进京后,每次和徐世衡见面,那徐世衡所关注的重点都是她不肯跟他回家这件事,这竟是他第一次主动问及她过得如何。

见她沉默不语,徐世衡一阵苦笑,“我原不知道这些年你都受了些什么罪,后来还是从娟儿那里才知道,你小小年纪竟落了个头痛的病根。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你要相信我,如果我知道你还活着,我绝不会不管你。”说着,他上前一步,想要去拉吉光的手。

吉光警觉地后退一步,抬眼看着他,道:“我一直很想上学,可老太太不让。我记得我给你写过信,求你让我去上学,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徐世衡怔了怔,叹息一声,再次苦笑道:“你祖母信里说你生得比你姐姐妹妹们都要单薄,怕你的身子吃不住那种苦。我想着祖母也是为了你好,才应了她。”又叹道,“我知道你怨我没能护得住你和你娘,可你也得体谅你爹的难处,你祖母她终究是你祖母。”——那言下之意,他忤逆不得。

吉光忍不住一阵冷笑,有心想说,当初祖母不让你娶母亲时,你怎么就忤逆得了?可想了想,到底忍住没说。

见她又不吱声了,徐世衡叹道:“你怨我恨我,我也实在是无话可说,这些年说到底,是我信错了人,是我疏忽了你和你娘。如今你娘已经不在了,我只有更加疼惜你的道理,不管你再怎么生我的气,总不能拿自己的身子作伐。你如今年纪还小,你那病若是不能趁着现在调理好了,将来可怎么办呢?我已经对不起你娘了,我不能再对不起你。翩羽,乖,跟爹回家吧,爹会为你找全大周最好的医师来替你调养,以后也绝不会再叫你受半点委屈。”

说着,他又要伸手去拉吉光。

吉光却把手往身后一背,道:“王爷已经请大夫替我调养了,多谢状元公的关心。”

这声“状元公”,直叫得徐世衡一阵心酸。他忽然就想起很久以前,每当他从外面回到家,那个跌跌撞撞扑到他身上,柔柔软软叫着“爹”的小人儿。

当年的那个孩子,那般雪白娇嫩,那么可爱伶俐,那么以他为天……

徐世衡眼中一涩。这些日子以来,为了翩羽不肯认他的事,他生气、着急,满心想的都是这件事若叫人知道,他会如何丢脸,却是忘了去想女儿为何会这般决绝的对他。直到他亲眼看到翩羽昏倒在他面前,他才第一次注意到,记忆里玉团子似的女儿,如今竟是生得这般瘦弱单薄。再听了周湛的那番话,他才第一次想到,他竟没有细问过女儿这些年到底都遭遇了什么,才叫她变得这样。于是回去后,他便叫过高明熹兄妹,细细问了一遍翩羽的事。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在京城的这些年,他的妻女在家都是如何受着煎熬。

对于王氏,如今回想起来,徐世衡只觉得心头滋味复杂难辨。当初娶她,确实是因为种种不得已的原因,可娶了她之后,他渐渐便发现,王氏虽说目不识丁,但却并不是那种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妇人,且她为人性情爽利,还很好学。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教她识字,她替他洗手做羹汤,夫妻间也曾很是和美。既便是有时候想起妻子低微的出身叫他到底有些意难平,可看着她替他生下那么个冰雪可爱又聪明伶俐的女儿,他觉得此生也算能将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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