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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拢天下,殇曲悠悠(14)

作者: 柒嘻 阅读记录

书房里肆意游走着墨香。莫惜懒懒靠在软塌上,拿捏了一柄折扇于青葱细指间悠然转动,托腮炯炯望着伏案疾书的人。那人映在摇曳烛光下的脸愈发温软柔和,还有那温和气度映在眉梢嘴角的温润笑意,暖得教人移不开眼。

受常年习惯驱使,伊墨在沉心忙事时总不为外在所扰。而当她猝然停笔,吹干墨迹,将依次书写好的军情回执及请辞奏折收归一旁,起身仰头活动筋骨,一动之下蓦然发现斜靠在软榻上托腮打盹的小丫头。

偏头再望,夜色如墨,白色的烛芯长长地垂落下来,烛火黯淡无神。

伊墨轻声挪步到软塌前俯首,压低嗓音唤:“惜儿?”

“嗯?”莫惜费力地抖动眼睫毛,迷蒙的眼露出一道缝儿来。

“无事,夜了,我送你回去睡。”她一说完,一双纤手已然抬到眼前。伊墨无声轻笑,转身就此将人背起。将书房几簇烛火由内而外吹熄后,稳步子出门去。

·

再说月岚,随伊砚回去侍郎府后愤懑难平,索性与他告辞回到学士府上,回府不要紧,时机却赶得刚好。气鼓鼓的人踏进她家小姐的院子,恰好看到月灵身影隐没于房门口,当下快步追上去。

月灵放下食盘折回门口,不待抬手掩门,一人影跃然撞进眼里,月灵侧身让路,忍不住埋怨:“你这丫头,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月岚不满地轻哼,“天大地大无处为家,能真心接纳我的只有小姐与你。”

满怀心事的司马梓都被她这戏言逗笑了,放下诗书坐到圆桌边问询:“出了何事?伊砚待你不好?”

月岚摇头,“他倒是没。”

司马梓了然一笑,“伊家都是好脾气的,想来他也不会苛责你。”

月岚冷哼,“好脾气是真,墙头草也不假。”

月灵将汤药盛出,摆到司马梓面前,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各自不解。司马梓又问:“怎么了?”

月岚在一旁见此光景,想想月灵近来挂在嘴边的“小姐本就身娇体弱,此番又伤重未愈,气血有亏”云云,顿时难以启齿。想想晚膳时那两位相处的情形,她直替她家小姐抱不平,然而静心再想,这事若属她多想,她岂不成了多话之人,甚至,平白为小姐与将军重归于好增添负担?若她所见不虚,她实言相告,小姐定然伤心,想通了这一层,月岚当下改主意,决定缄口不言。

两相沉默时,司马梓本是垂首持匙搅动汤药的,半晌未闻她出言,疑惑间抬头来瞧,就将月岚未掩饰完全的纠结看在眼里。汤匙咣一声跌落碗底,人紧着起身追问:“是关乎她?她出事了?”

月岚一惊,继而紧忙摇头。

月灵一看月岚反应,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当下劝说:“岚儿你知晓什么直说罢,免教小姐心急。”

月岚依次瞥过她二人的焦虑神色,将视线下移到浑不见底、波动连连的药液面上,缓缓开口:“将军无事,只是、”

司马梓放下高悬的心,缓口气坐下。

“奴婢今日随伊大人去过将军府,晚膳与墨将军一并用了。奴婢觉得,她二人亲近了些。”

月岚全程没提过另一个人,司马梓已然猜到。她随意将汤药搅动几番,将汤匙置于一旁小蝶上,端起碗一饮而尽。这翻腾的苦涩倒使她恍然回到八年前的清明雨时、回到江州灵屏山的禅院客房、回到与她表露心迹互诉衷肠的欢喜时光。

可那些终归是可望不可求。

司马梓默然垂首,顷刻间,于青釉瓷碗之中传出几道清脆的‘吧嗒’声。

“小姐……”月岚悔得跟着就要落泪。

月灵躬下.身,软声劝慰:“小姐,您别多想,将军她不会、”

司马梓摇头,起身,泪落连连还执意笑着,“我却希望她会。”早晚有这一日,我二人只会越走越远……这步,莫不如是她跨出了,省得留下无端猜想,无端惦念,无端伤心。

月岚还当她家小姐被伤到直说气话,不待开口劝说就被月灵拽住衣袖摇头示意。

“小姐,奴婢等先退下,您有事唤奴婢一声。”察言观色后,月灵拉起一旁懵然不解的月岚就走。

出得门去,二人并行,月灵叹息后摇头,“心事难医……兹事体大,还得小姐亲自定夺。”

月岚黯然点头,在心内不由得自责行事冒失。

月灵将一切看在眼里,轻言安慰:“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小姐将军两个已然走到今日,聚散离别尽已尝遍,此后终归会好的。”

月岚闻言,眼神亮了亮,点头赞同。

月灵见劝慰见效,嘱咐月岚几句又催促她回侍郎府安心静候。

·

另边厢,城郊小院

赵秋生不耐地在堂前来回踱步,间或眺望门外漆黑如墨的夜色。

他俨然在此等候近两个时辰。

大门传来吱哟两道开合响动,赵秋生疾步出门来迎。

为首的玄袍男子目不斜视,冷肃着脸跨进房门。

“驸马爷金安。”待为首男子端坐上首,赵秋生俯身揖礼道。

上首男子正是本朝唯一驸马史岩。闻言,史岩冷笑,“有赵大人这等鞠躬尽瘁的同僚下属,岩之大幸,自然金安。”

本是句好话,被不阴不晴的语调宣之于口,赵秋生暗道不妙。俯首在地,语出颤栗:“驸马爷,可是下臣有行事不周之处?”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双阴鸷鹰眼直望得跪地之人冷汗津津。赵秋生叩头赔罪,“请驸马爷息怒,请驸马爷明示。”

“你近来可有得罪何人?”史岩阴沉着脸,不耐转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赵秋生草草回忆后,颤声道:“下臣行事小心,并未、”

一只飞镖从上位投来,落于跪地人双手之间。赵秋生吓破了胆,后仰坐地。

史岩失了耐性,不再绕弯子,“赵大人倒是真性情,颇有爱美之心。怎么,盘算借这一镖英雄救美,感化她还是迫使她以身相许?”冷哼之后继续道:“别怪本官没提醒你,司马府那女子绝非是你得罪得起的。近来你最好安分些,若你无心悔改,坏我大事,本官势必要你好看!”

史岩起身,走到堂下人身前,垂眸冷冷一瞥,“还有,记得下次,收拾好你的烂摊子!”

不待下首人诺诺应答,男子已负手离去。

·

子时既过,回府一路清冷萧条。

登阶入府时,史岩昂首望向高悬着的光洁如新的鎏金匾额,周身戾气不觉间浅淡飘散。

撩起衣摆匆匆入内院,急奔到房门口前,征楞片刻后,推开盛满光亮斑驳的房门,趴在圆桌边睡意嫣然的明媚女子跃然眼底。

他大跨步至桌边俯身,搭手拦住女子纤瘦肩膀,不觉话音里温情点点。“公主?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怀里的小女儿家转身扣住他腰际,迷蒙着眼睛软糯低语:“想你,便来了,左右不见你回来。”

他心底的坚冰初融,躬身揽过腿弯将人横抱起,放轻力气抱回床里侧,在床边静坐望着她。

依礼法,公主外嫁,在宫外另建公主府,与驸马相见也该召驸马过府才是。凌楚这位小公主却骄纵惯了,非要另辟蹊径,惦念她的驸马便不分时候自主登门来寻,更有甚者,与她那位皇嫂一般,将规矩礼法抛却个干净,只顾随性而为。

史岩仔细凝视她的俏丽容颜,心底里涌动起欣慰满足。

她是血统高贵的皇家之女,她更是他的妻。

·

宫苑深深,灯影寥寥。

勤政殿外,华服男子临高而望,长夜于他,太过萧瑟。

身后忽有一道呼唤声,是他听厌了的清冷二字。

“陛下。”

“何事?”

身后声音低沉无波,“驸马爷出手了。”

静默之余,华服男子喃喃低语:“冬夜深寒,尽早唤依儿回来才是。”

他身后的人恭谨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