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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门(83)

作者: 翰林风流王 阅读记录

果然父亲暴怒,一把夺过家丁手中的板子劈头盖脸就往我身上挥了过来!

我闭目待诛,心底无限的荒凉和哀痛。

母亲,等我一等;四婶,等我一等——

就听得秦姨娘尖叫了一声,她已抱住了父亲的手。在父亲的狂怒之下,她近乎拼尽所有的力气。

卫姨娘急忙来推我,也喊了起来:“老爷!姑娘已经许定晋王府了!您不能——您——”

混乱之中,我听见盈盈在我耳边哭:“姑c姑娘,容易c容易姐姐她她快不行了!你救救她,救救她!”

我以为我听错了,却又不会听错。

我用尽全力,将他们一起重重推了一把,跌跌撞撞两下爬了起来,一把抽出大哥随身佩戴的胡刀,反手就抵在最近的仆妇脖子上。

“说!容易在哪儿!”

她看了看父亲,惨白着脸,哆嗦着双唇不敢说。

刀尖抵进她的脖子,渗出血来。

“说!不然我先杀了你!”

父亲怒吼起来:“来人!给我把她捆起来!九小姐失心疯了!你们看不见么!啊?”

家丁们互相看看,迟疑着向我包围过来。

我把刀刺得更深了,顿时血流如注。

果然那妇人吓坏了,拼命地尖叫起来:“别杀我!别杀我!容易小姑奶奶在柴房里关着呢!”

我猛地收回胡刀护在身前,一手将盈盈揪到身后。

“都滚!”我声嘶力竭,再谈不上体面尊严,“谁敢过来,我杀了谁!”

刀尖上有血一点一点往下滴,映着刺眼的眼光和白晃晃的刀刃,格外的骇人。

或许是那血骇住了众人,又或许是我脸上的神情太过狰狞,竟把那些拿着家伙的男人给震慑住了。

我逼视着他们,扫了一眼父亲。

那一眼中的父亲究竟如何,时至今日,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趁着那一刹的功夫,拽着盈盈就往后院跑。

推开柴房门的那一刻,我的肠子几乎跑断了。

盈盈抢着推开门,扑了进去。

霎时一股血肉的腐朽味道跟着涌了出来。

仿佛那一阵狂奔已把我的气力耗尽,此刻我再也迈不出一步,走进柴房之中。

半晌,抑或是片刻,门内传来一声“姑娘”。

好似幽魂的声音,再也分辨不出来昔日容易那清脆欢快的语气来。

胸口喉咙被卡得难受,我擦了一把泪,笑着应了她一声:“在这儿呢!”

柴房干热昏暗,可我一眼就看见容易躺在那里,挣扎着,要生不能,要死不得。

一时间,恍若昨日重现。

恍若畹华被锁在柴房的那一晚,我带着容易去探望他。只是这一次,我的身后再没那个叽叽喳喳,满腔热血只为了姑娘的傻丫头了。

我走了过去,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到怀里,一下一下梳理着她的头发。

“姑娘,我c我还想跟着c跟着你走呢!”她努力挤出话来,努力地笑着。

我紧紧抱住她,把脸贴在她的脸上,任凭自己的泪和她的泪流到一处,再也分不开来。我勉强笑:“好,不管我上哪儿去,都带着你!”

她抬起手,扯住我的衣角,那双俏生生的大眼睛已然有些失神,盯着我,泪如泉下。她涌出笑来,满口的血也跟着涌了出来:“姑娘,若是可以,我c我想伺候你一辈子——”

我哭得更凶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想抹去我脸上的泪,却使不出力气。

“我没把姑娘的事说出去,盈盈也没有说。”她挣命支起半个身子来,将盈盈扯到我的面前,“我知道姑娘没打算c没打算上京去,不管c不管你去哪儿,求你c求你把盈盈带着。”

她扭头看了一眼盈盈,笑着c流着泪,叹息:“她的命,她的命是我”

容易只说了一半,又望向我,恳求:“姑娘,你答应我!”

我情难自已,只得重重点了点头。

她得了我的保证,缓缓躺了下来。

不过是片刻的回光返照,真的已用尽了她全身的力。

她不自觉地颤抖着,喃喃自语道:“娘啊,囡囡冷呀——”

“姑娘,我冷呀——”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哽咽着低下头,凑到她的嘴边。弥留之际,容易低低地唤:“畹c畹华少爷,我——”

那一声“我”之后,再无第二个字吐出。

容易,我那实心眼的傻丫头,吐出了胸膛最后的一口气,在我的怀里安静地离开了人世。离她十五岁的生辰,不过半个月的光景。

亦不过几天的光景,我所爱的人,竟一一的离开了我。

容易她是,被我的父亲活活打死的。后来盈盈告诉我,她挨打的时候,一直将盈盈抱在怀里,这才换回来盈盈的一条性命。

她的一生太过短暂,也太过辛酸。

我抱起她小小的软绵绵的身体,借着盈盈扶我的力站了起来。

柴房门口,畹华蜷缩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

“她和你一起长大的,她的最后还念着你,你该送她一程才对。”

畹华哭得喘不上气,更是说不出话来。

容易的身体在我怀里渐渐地冷却,而我的耐心也慢慢地耗尽了:“畹华,你要是害怕,就不要卷进来了。”

我绕开他,想要离开。

他一把抱住我的脚,哽咽:“阿姊,你等一下。”

畹华站了起来,用袖子抹了抹满是鼻涕眼泪的脸庞,他轻抚了抚容易的脸颊,泣道:“容易,对不起,我本该保住你的。但我c但我”

他说不下去,扯下怀里的玉佩搁在容易的怀中,低头亲了一下容易的额头,将她从我怀里接了过去。

畹华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

我听见他如呢喃一般,轻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今生是我负了你,来世,换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不由地一阵心痛。

其实不是畹华负心,只是谁会认真地把一个小丫头放在首要的位置?从前他头顶严父,如今又多了云真,他和容易的那一点点小情肠,便更加的微不足道了。

我都懂,可我不愿意懂。

难道女人,生来就该如此么?

像母亲那样,隐忍一生,到头被妾室逼死;像四婶那样,守寡半世,最终被亲族逼死;像容易那样,辗转为奴,到底死于非命。

我不认命,便是化成灰c化成土,我也不认命。

容易让我带她走,可她一生短短十四年都在漂泊,被辗转卖了几户人家才来到我的身边,如今已经很够了。

我和畹华火葬了她,将那一瓮的骨灰留给了畹华。

后者捧着那只白玉瓮久久地不肯撒手,问我:“阿姊,你今后如何打算的?”

我摇了摇头:“你不要问。”

他唯唯诺诺,生怕惹恼了我:“阿姊,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我仍是摇头:“不,这次你不知道比较好。”

他还要问,我便掩了他的嘴:“想想云真。这次你不要多事。”

云真,果然是他的软肋。

畹华僵在了原地,再也挪不动一步。

我去给父亲请罪磕头。跪着低着头,说道:“父亲,我知道错了,如今容易已经去了,只留下盈盈一个,请您高抬贵手,饶了她陪我上京去吧!”

父亲余怒未消:“你闹出这么一出荒唐事,还指望晋王府要你?”

我低着头,好言好语说道:“晋王府那边女儿会自己去赔罪的,绝不叫父亲为难。”

父亲沉默良久,摆足了架子,终是挥手说道:“走吧!走吧!”

我果真去给晋王府的人告罪。他们不过是要带我回去,自然不愿意节外生枝,便劝了我几句,就罢休了,择定明日上路。

当夜,我回到四房那三间屋子里。

幽幽长夜,我似乎再次听见四婶的琵琶声,听见智心悠悠扬扬的唱歌声。

我和盈盈,一人一只火炬,点燃了那三间半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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