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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象(16)

作者: 雁玄 阅读记录

“提谁的亲?”

“我是来提冯雁清小姐的亲的。”

“雁清?”冯镇洋回头看老太太笑笑。

冯雁清是冯镇洋的长女,四年前和同窗结婚,先生与雁清情投意合,但很不幸在一年前亡故了。雁清在码头主要负责监管冯家的黑货,这段时间去了外地办事顺便散心,隔三差五寄封信来报个平安,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是。雁清先生去世以后,清小姐一直独自一人在码头监货,闲暇时候就去喝酒,我上个月见她时候,她瘦了许多。”

“你怎么知道这些啊?”

“我住的地方,离清小姐经常去的花楼不远,夜巡回来时候经常能碰到她,怕她喝醉了回家路上遇到流氓,就远远地跟着,等她到家了再回去。”

“你还亲自跟着保护她啊?她的身边有保镖的。”

冯镇洋笑着一样样问,其实心里都清楚,但何冠海只想着要表达自己是真心的,其他的都没顾上考虑。

“清小姐自己的保镖有名的吓死人的高壮,但我不还是放心,万一他们人多怎么办?双拳难敌四手,总是更保险一点。上海的小混混都认识我,我在她肯定没事。这是我小时候许下的诺言,我得说话算话!”

“诺言?什么诺言啊?”

“我十岁时候……”何冠海说着,扣在膝盖上的手突然不听使唤地飞了起来,又赶紧收回去,扣在膝盖上。屋里的人都憋着笑了一声。

这一笑不要紧,把何冠海紧张得不得了,慌乱地思考他们在笑什么,殊不知他这一慌,表情突然多了起来,像是说书先生讲猴戏学猴子夸张的表情,惹得众人更想笑了,连后面的家丁丫头都别过脸咬着嘴憋笑。

何冠海脸愁成一个包子,慌忙间想起来李慷不知道什么时候说的话,“不明白就问”,便赶紧跟着挤了个尴尬的笑出来,小心翼翼地问:“老太太,冯先生,你们……在笑什么……”

“冠海啊,是李慷教你要穿这身衣服,还有要这么坐这么说话的啊?”冯先生依旧笑着问。

何冠海一下子不知道是该回答“是”还是“不是”,眨了半天眼,慢慢地“啊……”了一声,“我说我要提亲,他就说这样显得稳重……”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何冠海不知道自己表情有多夸张,看着旁边憋笑憋得脸通红的家丁丫头,还是没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笑,有那么几秒,他真想从腰间抽出枪朝天开一枪吼一声:“别他妈笑了!”

冯镇洋笑着转头和老太太说:“你看李慷多坏,给他出的这个馊主意!”

又转头对何冠海说:“冠海,他们是笑你表情太有趣了,眼皮都要夹死蚊子了!”

何冠海挠挠头笑笑,“老太太,冯先生,我是个粗人,没上过几天学,还是想不明白,诸位在笑什么……”

何冠海用手捋了一下汗涔涔的头发,一绺头发正好翘了起来,像是头上长了角,一个家丁不小心笑出了声。

老太太突然喊了一声:“别笑了!”

众人赶紧把抿嘴,收回了笑。何冠海也被吓了一跳。

“有什么好笑的!镇洋!你还逗他!像什么话!”

冯镇洋赶紧转过脸去,手遮着脸朝何冠海做了个无辜的鬼脸。何冠海不明所以地陪了下笑。

“干什么呢!你又逗他!有没有点先生的样子!”

冯镇洋赶紧赔笑说:“好好好,母亲,我不逗他了。”

老太太又转头对何冠海比了比头发,示意翘起来了,何冠海赶紧“哦”了一声把头发捋顺。

“冠海,稳当一点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我们看着你长大,早就熟识你的性子,不必穿成这样,手脚都不动,反倒不像是你了。他们也只是看你今天穿的新鲜,没有恶意。”

何冠海,松了口气,咧嘴笑着说:“您说了我才明白,不然我这五大三粗的,猜不中人的心思!”

老太太微笑着说道:“不必猜,不怪你的。你不是要讲雁清吗,继续说吧!”

“哦,好。我十岁时候,”何冠海站了起来,手在空中比划着,眉飞色舞地开始讲,“雁清刚刚四岁,她喜欢出来玩,我也喜欢出来玩。但是她年纪小啊,有年纪大的就来欺负她,抢她的糖果和玩具。有一天就被我看见了,他们欺负她,抢她的玩具就算了,还推倒她!我就去和他们打架,他们人多我打不过,脸上,这里都是青,回家父亲看到我被打了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了还要挨一顿打,但是我不怕。那天我把她送回来时候,洋先生问我,我这次保护了她,她以后再被欺负了怎么办,我说我可以一直保护她。以前听说书先生讲故事,故事里的人说喜欢谁就要‘非她不娶’。先生问我,是不是喜欢她,我说是,我喜欢她,我要非她不娶,等我长大,谁都别想欺负她!后来长大了,雁清念书念得好,认识了谢泽先生,他们也般配,我替她高兴,我本来以为有人能替我好好保护她了,但是她还是受欺负了,受谁的欺负?她受老天的欺负了!让先生病得那么重,这么年轻就离开了她!看她经常去喝酒,瘦了那么多,我想,我应该再出来保护她了。反正我说过非她不娶,也算信守承诺光棍了这么多年,现在来提亲,也来得及,只要雁清同意可以好好养身体,我不做巡捕都行!”

冯先生饶有兴趣地听着,末了说道:“你还真是个说书的材料!你和雁清提了吗?她知不知道你来?”

何冠海眉毛突然挂下来了,声音低了些:“我写了封信,昨天刚寄出去……应该还没收到……”

“你知道她去了哪里?”

“杭州,她那天喝醉了说的。先生的忌日刚刚过去,她心情不大好,我怕提起她的伤心事。”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有心了。不过这么大的事,还是等她回来自己定夺吧,我们也不好替她决定。”

“是是是……”何冠海陪笑着。

“今天算你来练习练习,等她回来,选个好日子,至少选个上午,再正式来提亲吧!还有,别再穿这身衣服了,去做身长袍,平时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就行!”

“哎!是!我不该说是来提亲的,太不正式了!”

“这倒是小事,来问问我们意见也是应该的!”

“哎哎!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清小姐回来再来!”何冠海回了礼便小跑着出去了。

冯镇洋看何冠海出了门,笑着说道:“这小子,还真是轴,除了他自己,还有谁会把小孩子的话当真。”

“是啊,说非她不娶就真的一直不结婚了!”

“我还记得清小的时候,知道别人抢她的东西,也不哭闹,到了时候还会出去玩。那天冠海拉着她回来时候,灰头土脸的,衣服都破了几块,给他擦脸时候我问他,是不是喜欢雁清,本来就是一句玩笑话,谁知道他能记这么多年。”

老太太叹了口气,“母亲去世得早,一个土匪一样的父亲,只教他说话算话,不教他变通变通。”

“我倒觉得,这不一定不好,说不定他本来就该这样呢?英租界的巡捕房要是没有他,那么多混上巡捕的流氓混混不早闹翻天了。”

“这倒是,”老太太说道,“他虽然莽撞,却也单纯,李慷哄骗几句就信了!”

冯镇洋笑着说道:“我看八成是冠海怕来提亲出丑,李慷给他出了个主意让咱们来告诉他放宽心。他们俩认识二十几年了,肚子里有几条蛔虫都知道!”

“你觉得清会不会答应他?”

“说不好。”冯镇洋扁扁嘴,“冠海说喜欢她,也愿意不去干巡捕肯定假不了,但毕竟只是会说故事,不见得能和清聊在一起。不过孩子们自己的事,让他们自己考虑吧。”

“这倒是有道理。不过她要是不答应,也怪不得她,那样的一表人才,真是可惜,福薄,才二十四……”老太太想起雁清的先生,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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