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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象(42)

作者: 雁玄 阅读记录

“慷!收手吧!现在还不晚!”贺妈忍着哭腔,枪口都在发抖。

李慷意外而悲伤地望着贺妈,问道:“贺妈,您怎么在这里?”

自从李慷从李家出来,就没怎么去看过贺妈,只是按时让梁舒带些钱和需要的东西回去,后面的事情,更是对她守口如瓶,不希望把她也搅进来。现在在李家再见到她,李慷的心里五味杂陈,却一句都不能说。

贺妈抹了一把泪,说道:“慷,我不管你今天带人来,是要干什么,我都劝你放弃,你是我的儿子,恭先生和李家对我也很好,你不要让我为难……”

李慷平静地听着,他明白了,自己在开始发泄愤怒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众叛亲离了,没有人在这场选择中站在自己身后,哪怕是爱他的母亲。李慷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冷透了。

他慢慢地走到贺妈面前,把胸膛顶着贺妈颤抖的枪口上。

“贺妈,如果不想让我过去,就开枪吧。一枪就够了。”

贺妈手心出的汗几乎把枪粘在手上,她浑身颤抖着,哭出了声,又把枪往上顶了一下,李慷跟着晃了一下,没有躲。

终于,贺妈撑不住了,松开了枪掉在地上,瘫坐在地上大哭:“慷!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为什么……”

哭声一刀刀近乎活剐了李慷,他蹲下来,抬起手抹掉贺妈的泪,轻声说道:“母亲!我没得选。”

这是他第一次把“母亲”当做称呼,也是最后一次。

这些贺妈都不知道,她抓住李慷,哀求道:“那你听母亲一句话行吗,哪怕听完就不再叫我‘母亲’了,回去吧,不要打了,好不好?”

李慷轻柔地擦掉了贺妈的眼泪,拍了拍她,站起身,喊道:“记着我的命令!不能拿枪!不能拿刀!只能防,蓝衣服的人一个都不准受伤!”

说完,一脚一脚地穿过蓝衣服,穿过几片劝阻声和拉扯,赤手空拳地和蓝衣服后面的黑衫肉搏。

李慷一人,是一记重拳,是一截人形长鞭,是一把未开刃的宝剑。耳中充斥着嘶吼,却能听到骨头断开的声音,喉咙像灌了沙子,却还能尝到血的腥味。无数次,李慷被打得倒在地上,黑衫的面前便出现了蓝衣替他挡住,黑衫不能下死手,却也没办法抵挡他越来越接近李恭的步伐。

李慷的一步步逼近了李恭,李恭就站在台阶上扶着拐杖站着,平静地等着他走来。

突然远方传来了叫喊声,所有人都往声音的来源望去,冯家的黑衫白腰带挥舞着刀,排山倒海而来。李慷定睛一看,在队伍最后看到了冯雁清的身影。

李慷的黑衫蓝腰带迅速从蓝色的家丁中抽出身来,拿起地上的刀枪,两伙黑衫瞬间打成一团。

李慷还未站稳就突然被两个顶天高的男人一把推开,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几乎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白毛看李慷有危险,赶紧跑过来帮忙,和其中一个高得吓人的白腰带开始周旋。

李慷刚刚和一群人交过手,体力已经不足,又来了一个有两个自己壮的人,没几下就败下阵来,身上被砍刀划得鲜血淋漓,几拳打在头上,虽然手还勉强撑着身体,但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

就在李慷已经满身是血,等着巨人对准自己的胸膛砍上最后一刀时,突然巨人的胸前捅出了一把长刀,轰的一声倒在地上,后面站着被溅了满脸血的惊恐的贺妈。

“慷!”

李慷支撑的胳膊软了下来,倒在了地上。

贺妈扶着李慷躺在自己怀里,抚摸着他满是青紫的脸,眼泪一滴滴掉在李慷脖子上。

李慷笑了笑,流出了眼泪,这是他从回到李宅开始就渴望却从未得到的一个怀抱。好一会儿,李慷醒了醒脑子,慢慢地站起来,走向李恭。

从始至终,李恭像脚下生了根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两手交叠拄在拐杖上。

“你赢了。”李恭平静地说。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李慷扶着门槛坐在了他脚边。

“我的命。”语调中没有一丝波澜,似乎是十分确定。

李慷靠在门上,擦掉了嘴角的血,笑了笑,说道:“原来是,但现在不是了。”说着,从李恭手上拿下了那枚黄玉扳指。

“现在,我只想要这个。”李慷把戒指小心地放进口袋里,吃力地站了起来,每一步都像是要摔倒,却一直坚持着,迈过一个个黑衫,甩开了贺妈和所有蓝衣服的手,走了出去。

李慷就这么一拐一拐地走着,摔倒了把着墙站起来继续走,走得脚都麻木,到最后精神已经恍惚还是没有停下来。这条是他过往三十年每天都要走的路,今天它格外的漫长。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又看到了码头。

这一次,他赢了,他亲耳听到李恭说的自己赢了,是靠自己赢的,这个扳指现在不再是李家的嗟来之食了。

他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想去上浮桥的地方,有个他经常歇脚的桩子,把扳指放上去。但是他没力气了,摔倒在了离那里只剩几步远的桥上。

“不许动!把手举起来!”李慷听到了何冠海的声音,他慢慢的翻过身,靠在旁边的一个桩上。

“李慷?!”关打在他脸上时,何冠海惊叫出了声,放下枪跑了过去。

“冠海。”李慷含着一口血流了出来,笑得一如他昨夜的样子。

何冠海看着他满身的血,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想按住李慷的伤口让伤口不再流血,但现在的李慷好像哪里都在出血,又好像哪里都没有。

半晌,他终于喊出了声:“快!叫医生!!!”

李慷拉住了何冠海,说道:“来不及了,冠海,我昨天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不行!不行!你惹出来这么多麻烦,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我怎么和老钟头交代!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何冠海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慌乱得像自己嘲笑的那样,像个“什么都不是的家伙”。

李慷抓住冠海,一滴泪正滴在他手上。

“冠海,我这辈子,从来都是个笑话,可最大的幸事,就是有你这样一个好兄弟。”

“你别说话,你会没事的,医生马上就来了……”何冠海拉着他的手,安慰着他,但其实是在安慰自己。

“帮我把这个,还给恭先生,”李慷把扳指拿了起来,“他是李家的大先生,李家也是唯一的李家。还有请你帮我告诉他,我会告诉父亲,这不是他的错,千万不要怪罪他……”

“慷……”何冠海拿起戒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把命交在你手里,我放心。”

李慷抓着何冠海的手慢慢地松开了。

何冠海跪在地上,蜷在李慷手边,失声痛哭。

第36章

大年夜,春节之际,各处都是烟花爆竹,还有一声声的祝愿,街上的商铺都上了板子,只有黎曙的酒馆突然开了门,里面只有一个人在喝酒。

何冠海面前摆了十几个空瓶子,他抱着头,趴在桌上。

黎曙慢慢地走过来坐下,叫人送了两瓶酒来,倒在杯里。

“这酒……为什么……喝不醉……”何冠海没有动,瓮声瓮气地说。

“你醉了。”

“我醉了为什么还能听出来,”何冠海猛地抬起头,冲出一股酒气,“你想说他蠢!”

“我是想说他蠢,蠢得无可救药。”

“我就一晚上没见他,就去吃了几个饺子,他就从一个蠢货,变成了一个……不能再犯蠢的蠢货……”何冠海抓着头发,把头发抓得乱七八糟的,又使劲揉揉脑袋坐起来,“程先生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医生说没什么大事了。”

“丁山和白毛都死了,杜虎断了条腿,李慷的人,活着的明天就要下大狱,死了的——就死了。”何冠海颓废地靠在椅背上,垂着头,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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