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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象(8)

作者: 雁玄 阅读记录

敢这么同黎夫人说话的,除了程煜再找不到第二个了。

黎曙理亏地笑笑,没有继续犟嘴,听话地把手伸给医生消毒包扎。包扎好后,黎曙有些不习惯地握了握,发现手合不上。

“不要自己拆绷带,不要沾水,饮食尽量清淡一些,需要换药时候我会来,会有些痒。只是小伤,很快就会好,请夫人和先生不必担心。”

程煜听了医生的话,才放心地点点头,说道:“麻烦你了。”

“应该的。”医生说完便提了医药箱离开了。

程煜盛了一碗鱼汤给黎曙,问道:“手这样了,下午还出去吗?”

“不出去了,准备准备,明天去李碌的婚礼。”

“婚礼?”程煜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怎么突然?”

黎曙漫不经心地用勺子搅着碗里的鱼汤降温,说道:“码头的事得和李恭商量,不去不行。”

程煜笑了笑,说道:“我觉得,最在意你和李家关系的,根本不是外面的记者,就是你自己,事情都过去二十年了,该忘的早忘了。再说了,就算是还有报社想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不追究,李碌那个阎王脾气能饶得了他?”

黎曙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喝了一口鱼汤想拿筷子夹点什么吃,但发现手上缠着绷带拿不起筷子,伸手便要去拆绷带,被程煜一把按住,两人的眼神对上,谁也不让谁。程煜嘴唇都开始发力,使劲摁着黎曙的手不让她拆,黎曙拗不过他,收回了手。

“不吃了。”黎曙把勺子放回汤碗里,起身回了房。

丫头们面面相觑,看了看程煜,一个丫头小心地问了一句:“程先生,要不要让厨房给做点别的?”

程煜看着桌上的菜,神秘地笑了笑,说道:“不用,盛一碗饭,各样菜夹些保温,过一会儿送进来。”

“是。”

程煜推门进屋里时,黎曙正坐在靠窗户的沙发上,闭着眼,一手撑着头,脸上满是疲惫。

程煜本想同她说的俏皮话,在看到黎曙的一瞬间一句都想不起来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坐在了黎曙旁边,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黎曙也睁开了眼睛,端坐起来,把手搭在了程煜手上。

“发生什么事了吗?”

“很多事。”黎曙没有继续说,程煜也没有继续问,只是静静地坐着,黎曙需要的也只是这样的环境可以放松一下。

黎曙的性子常让程煜觉得她会把自己憋疯,喜怒哀乐都不表露在外,即使是悲伤到了极点,愤怒到了极点,也会让自己的理智保持清醒,绝不允许有一点失态的行为。与其这么默不作声地克制,程煜倒真希望,她能放肆地发泄一次。

程煜就看着黎曙发呆,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在黎曙衣服上看。

黎曙见状,低头检查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我给你求的那块玉呢?”

“今天早上走得急没戴。”

“为什么不戴?那块玉是开过光的!能替你消灾!”

“哪有那么多灾啊?”黎曙笑道。

“世事难料!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人,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不能拿身体开玩笑!”程煜很认真地说。

黎曙笑着听程煜说话,觉得他把人身安全寄托在一块玉上有些荒谬,但还是答应他以后会戴好。

第9章

六月初七早上,何冠海来到巡捕房,盘算着中午早些时候能走,换身衣服去参加李碌的婚礼,坐在办公室椅子上,看到桌上放了几个纸筒,便把门口站岗的小巡捕叫了进来。

“这是什么东西?谁放我桌上的?”

小巡捕想了想,说:“好像是钟头叫人给你的,说是什么图纸。”

“图纸?”何冠海一边疑惑一边拆纸筒,把里面的几张工程图拿出来铺开看,小巡捕也凑过来看。

“还说别的了吗?”何冠海边把工程图再卷回去边问。

“没说,不过我看见给您留了封信。”

何冠海听了,便把没卷完的图纸塞给了小巡捕,在桌上翻找起来,果然找到了一封信,便坐下来看。信还没读完就被一阵局促的敲门声吓了一跳。

“说!大早晨急急忙忙的,出什么事了?”

“何警官!出大事了!”一个小片警满头大汗地冲进来。

“气喘匀了说!”

“蓬莱路的地痞争地盘时候,把一个洋人误伤了!”

“洋人?!”何冠海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怎么伤的?现在在哪呢?”不等回答他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应该送医院了,肩膀上中弹……”小片警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何冠海后面解释着,只留下小巡捕一人在房间里,把图纸一张张卷好放回去,又从地上把信捡起来,在装回信封前瞟到了两行上面的字,是说巡捕房要迁址,把新楼的设计图纸给他让他安排。

婚宴前,李家的家丁前前后后忙着,李慷在门口,边看着他们挂鞭炮边往外面看,时不时看着表。

一个小家丁来问:“慷少爷?您在等谁,用不用我帮您去问问?”

“啊,”李慷回过神来,“没有,这个时间了还没有多少人来,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蓬莱路那边有个洋人受伤了,巡捕房封了路不让走,绕路可能有点耽误了。”

“这样啊,”李慷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哎。”

李慷知道那里离一个人的住处很近,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从早晨开始,黎曙一直一言不发。程煜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就没打扰她。

到李家时,正是人多的时候,李家的黑衫流氓都把白腰带换成了红的,换了新衣服的家丁各处张罗着。

黎曙和程煜下了车顺着慢慢往前走,走到大门前时,黎曙站定了脚步,抬头看着“李宅”两个大字。

二十年了,黎曙心里想。她站着的地方,就是她离开李家时,磕头明誓的地方。

二十年的光阴,字已经有些褪色了,黎曙也如那两个大字一样,在纷繁复杂的世界里摸爬滚打,敛起了许多锋芒。她明白当年的离家是年少气盛,但让她回到那个时候,她恐怕依旧会选择离开,即便知道会过得辛苦,即便知道会九死一生。

黎曙一辈子果断强硬,唯一的软处就是这个不后悔却不知对错的决定。

踏上台阶便是进了李家,是认了那纸契约,认了“骄奢淫逸,才疏学浅”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李氏子孙李楠,无由被夺继承权……自此刻起更名黎曙,不求同明月,只求见曙光……”李楠形单影只地跪在那里的样子,和此刻站着的她重合起来,相隔了二十年。

“走吧。”程煜提醒道。

黎曙慢慢踏上台阶,踩过了辛酸与苦楚,恍惚地回忆着那天的朝阳,和胸膛里跳动的冰冷而有力的心。

“黎老板来啦!还有程先生!”一个小厮走过来,“二位先到侧厅歇歇脚。”

“快到时辰了,怎么不入席?”

小厮笑道:“黎夫人,这是新娘安排的,入席前还有仪式。”

侧厅里已经有了不少客人,李慷和堂姐李牧带着几个小厮在招呼着客人。李慷看见又有客人来了,便走过去迎,走近时,两人突然都愣了一下。

“姐?”李慷小心地喊了一声。

“慷!”黎曙定居回来没多久,还没见到李慷,这次来知道肯定会遇见他,但是突然见到还是惊了一下,临行前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已经三十出头了。尽管黎曙只大他五岁,但十几年没见,她还是想像母亲一样,摸摸他的头和面。

一万句话堵在李慷嘴边,却不知先说哪句好。自黎曙离开上海做茶叶生意开始,李慷就再也没见过她,连寄信都无处可投,只从码头各处听说一个年轻的黎老板很会做生意。原本他没想黎曙会亲自来,打算忙过了这几天去黎家的宅子看她,还准备了些话想要同她讲,没想到她突然出现,那些攒了多年几乎要腐烂的话,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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