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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僧谈之无极(36)+番外

大公子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王宫的北面,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莲池,雪才化了不久,池里的莲花就开得红艳,极其少见。瀛公子在宫中日久,还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正是疑惑,猛地听见前方传出响动——

就看有十几来人在前边,宫奴拖着个人出来。那人合该是个男子,被人给脱了外袍,这么凉的天,只留一件深衣。在一旁冷眼看着的白面红唇的人,正是王宫的內侍监。就看侍卫把那那人身上穿的袍子呈给內侍监,这阉奴把衣袍捧在手里看看,确认它完好无损。

那衣袍好似有些年头了,但那上头的绣的线和花纹,一看便知不是一般。被侍卫押着的男子是郑侯的禁脔之一,他出身贵族,能文擅乐,此人平素也处处谨慎讨好,故颇得郑侯欢心,连月来多传他近前伺候,除了金银赏赐之外,连他家中父兄也多有提拔。这等宠爱,连服侍郑侯许久的內侍监都甚为少见。

內侍监让人妥善地收起衣袍,薄唇微启:“好大的胆子,此物——岂是你能碰的?”男子颤巍巍地爬了几步过来,哭着喊冤道:“贵人明鉴,这是国主前日赏给我的,这才胆敢穿上,岂料国主全都忘了——”此事他真是冤枉,前日国主要他伺候时,命他穿上这袍子。他也是看着这衣袍陈旧,大抵没什么妨碍,便也收了。他量国主喜欢,今儿又穿着这身来服侍郑侯,不想居然无缘无故惹来了杀身之祸。

自郑侯头疾常犯以来,喜怒更是无常,就算男子真的冤枉,又能如何。这宫中,一年到头冤死的……还少么?

內侍监眯起眼,细声说:“国主念你服侍得还算尽心,特赐鳩酒一杯,谢恩罢。”

眼看宫奴端着杯毒酒来,男子哪里肯这么乖乖就范,趁乱中竟给他挣脱了。他也不管自己无处可逃,跌跌撞撞地跑到宫廊上,猛地和廊上站着的大公子碰着了面。

公子瀛和他目光一对上,两人都愣住了——他二人的模样虽不说十成十的,却也像足了六七分。

“你……”瀛公子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凌空“咻”地飞来一只冷箭,射中了他眼前的人,直接穿膛而过。公子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双膝一屈,箭头上的毒发作得十分迅猛,很快地,黑红色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来。

射箭的是那些黑甲武士,他们就像铁面无私的阎王,见人犯已死,整齐地收起了铁弓。

瀛公子看着那人凄惨的死状,还陷在震惊当中,未及回神,就有一个白布把人盖住拖走。他猛地一抬头,內侍监如鬼魅也似,不知何时已经蹿到他眼前了。

“公子,”內侍监脸上细声轻唤,尽管他看似镇定,眼里的惊慌已经出卖了他,“公子怎生在此处,若被国主知道了——”

他两眼森森地看着公子,轻柔地说,“奴婢们可是掉几次的脑袋,都不够啊……”

瀛公子一脸茫然,满眼的惊疑不定:“我……”

內侍监却唤了声“来人”,恭恭敬敬地向公子道:“奴婢还要去国主跟前复命,这就让人送公子回去。”

——此事后来如何,也并没什么结果值得说。却说,瀛公子后来有两日,闭于屋内不出,而后也再不敢随意在禁宫里走动。

瀛公子连日惶惶,不得好眠,又觉疑惑,又觉古怪,总之是百味杂成,唯有道是看花了眼,后拜见郑侯,见他待自己一如往常,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至于那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瀛公子素不敢深思半点,只刻意地将此事慢慢遗忘……

此后,转眼又过了半月。

三更。

秋阳宫,郑侯闭目卧于榻上。远方有打更声,宫中一片死寂,冷不防地,床上的男人睁开眼。

他施手摸了摸一旁,就碰到了冰冷的刀鞘。那是齐王赐给他的宝刀,这宝刀乃是神兵利器,刀上那浸润过万人鲜血的煞气足以镇压鬼神。

无极……

他又听见了那声音。曾经,他日思夜想,盼着这声音入梦,现在,它真的来了。男人猛地掀开红纱,那个声音又唤着他:无极……

他睁着通红的双眼,冷冷地看着周围:“何方妖孽,滚出来。”他咬牙说,“你以为,你假装成王上,寡人就会上当了——”

他说完这句话,那声音就逐渐微弱下去。郑侯本以为那妖物离去了,忽然之间,他听见少年清脆的声音:王父。

……子瀛?

男人一顿。

少年的声音更加急切:王父,快救我——

“子瀛……子瀛——”男人脸色一变,随即喊道,“你在哪!快告诉王父!”

王父,快来救我……

郑侯擎着刀跨出内殿,漫天的轻纱飞扬,他着急地寻着公子。忽然,他猛地看见,殿外的朦胧火光中,有一个影子。那影子发出怪笑,还有公子害怕的啜泣声。郑侯眼里迸出杀意,他割开飞纱,箭步冲出,擒住了那人,眼看就要把这妖物杀了,尖叫声之中,內侍监冲出来抱住了郑侯的腰:“万万不可啊!”

阉人尖细的声音,令男人猛地清醒过来。

“……”无极低头看着自己擒住衣襟的人,那单薄的手臂挡住了脸,火光明灭时,他将手慢慢放下,满脸惶恐地抬眼:“……王父?”

就看那锐利的刀锋,距离公子瀛的脑袋,只有半臂不到的距离。“哐啷”一声,宝刀落地。郑侯的手掌一松,大公子就跌坐于地。他的胸口起伏得厉害,等到他看见了那柄刀,才明白方才自己离鬼门关仅仅差了一步。

公子受了惊吓,他王父何尝不是。郑侯当年策马纵横天下,什么生死关头没经历过,此刻竟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往后退了半步,良久,才抬手将脸一抹洒,这才总算缓了过来。

內侍扶着郑侯入内,递了参丸给国主含服。待头疾缓和,郑侯这才看向外头。大公子未得王父恩准,仍跪在殿外,不敢起来。又过了好一会儿,方听见郑侯嘶声说:“传大公子进来。”

瀛公子跟着內侍进来,在卧榻的五步外跪下来:“……王父。”

火光下,少年脸色惨白。郑侯方才差一点亲手弑子,两人都余悸难消。只看男人一脸冷漠,问:“你怎会在此处?”

不等少年回话,內侍监就柔声提醒道:“国主日理万机,想是不记得先前命长公子任黄门郎一职。今儿……正好轮到公子巡夜。”

无极确是忘了此事。他自犯头疾,忘性极重,已经不少人为此而受到连累。

他只坐一会儿,又觉头沉,內侍便扶着国主卧下,闭目养神片刻,就听见大公子问:“王父脸色极差,可要……儿臣去传太医?”无极睁开眼,瞧见瀛公子望着这头,眼里的担忧,并非作假,何尝还按捺得住,说:“过来。”

自从那日烧书,王父抱着他,父子二人就再也没亲近过。大公子躬身走到榻边,在脚踏边跪了下来。

无极看着少年,公子垂着目,那双眼睛仿佛笼着水雾,眉宇间带着愁云。他一直找的,即是梦里人,亦是眼前人。少年望着父亲,他不知他心里的挣扎,只犹豫许久,仍斗胆地伸出手来,放在郑侯的手背上。

“儿臣……”瀛公子突然失神。

他好像,在那群跪着的宫人里头,看见了当日宫廊上,被毒箭射死的脔宠。那张和自己神似的脸透着诡异的青紫,血红的双眼睁得老大,正看着自己。

內侍监暗暗抬眼,小声地唤:“公子。”

公子瀛这才猛地回神。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想要把手给抽回来。可在他这么做之前,他的手已经被男人的手掌给牢牢地握住了。那力量,他无力挣脱。

只听,公子有些恍惚地道:“恳请王父……多多保重身子。”

到了月末,许是这一回试的药对了,郑侯的头疾大有好转,那原先笼罩住整个郑宫的阴霾才有所缓和。季日,郑侯在宫中举行大宴,邀请百官同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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