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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僧谈之无极(52)+番外

僧人道:“王上为君时勤政爱民,功德无限,只要王上愿意,就可以跳出轮回,公子瀛也不必受父子奸辱的折磨。”他向齐王伸出手,轻道,“王上可愿意随贫僧离去?”

那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

——如果这时候,齐王随着僧人而去,这世上就再没有子瀛这个人物。无极仍可贵为国主,震慑天下。最终,他会一次宫变当中,惨死在毒箭之下。

季容从容地站了起来。 “铮”地一声,他拔出了宝剑。

鬼僧的声音随着风而来:“看样子,王上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他的语气里,隐约带着一丝可惜。

齐王将剑抵于脖间,在死前,他的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不管僧人问他多少遍都一样,他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乱军一冲破殿门,看到的画面,就是那泼到王座上的鲜血。墙上的龙眼点着一滴血珠,无声地滑下来……

“……!”床上,公子瀛猛地睁开眼来。他看到的是已经落了漆的床,微寒的室内,只有一点可怜的烛光。他身上还缠着血布,凄凉的内室里弥漫着草药的味道。这儿没有巴结讨好的侍从,只有铁面无情的武士。他们把守着门,在那一场宫变之后,所有存在嫌疑的人,都被囚禁了起来,瀛公子因为护驾有功,所以在他醒来的时候,才没有被关在寒冷的死牢之中。

狴公子已死于乱箭之下,他的母亲也被吊上了房梁,亲族更是无一幸免,其他受牵连的人,细数下来,几近数百,当中不乏勋贵王爵,炮烙凌迟,血流漂橹。

经此一遭,郑侯对自己的公子,猜忌怀疑远胜于父子之情。二公子棂暗中察觉到三公子意欲谋反,却压着此事,打着渔翁得利的主意,虽无明确证据,但也被郑侯举家羁押于府中。大公子瀛本和三公子合谋,临时倒戈,虽救王父于毒箭之下,也不能将功赎罪,郑侯将人软禁于宫中,不闻不问,也许是打算熬死大公子。可是,这长子平素身子羸弱,不经半点风吹雨打,此次中了毒箭侥幸存活,还慢慢地好了起来。

那就是天不绝他的命。

子瀛坐在床上,如今所有人都对他避恐不及,只有长乐郡主愿意冒险来见他。她带了三层的食盒来,多亏她这些时日暗中接济大公子,子瀛才能苟活到现在。

“哥哥趁热多吃一些,不够的话,这儿还有。”郡主看着瘦削的少年,眼眶微微红着。反倒是瀛公子出声安慰她,“有什么好伤心的,我如今全须全尾,已是行了大运。”

长乐郡主只觉那巨变之后,好多人都变了。国主变了,哥哥也变了。她望着公子清澈的眼睛,仍有诸多的不忍:“哥哥且再忍耐一时,国主只是气疯了,他如何忍心,真的让哥哥受苦。”瀛公子听到这话,并未反驳什么,长乐郡主见他如此乐观,不由一叹,“哥哥变了好多,以前……哥哥的心胸不会这般开阔的。”

她自是不知,瀛公子已想起了作为齐君的记忆。一个人如果死过了一回,那还有什么值得他耿耿于怀的。虽无极已忘了与他之间的种种,他自醒来也不曾见过他一眼,可从他人嘴里,知道无极安好无恙,那也就足够了。

两人轻声说话间,忽有一内侍推门而入。这阉人趾高气扬地走过来,令郡主暂时回避,长乐不肯走,她扶着瀛公子起来,好跪下接旨。

阉奴到底不敢得罪受宠的郡主,就展开布帛,宣读道:“国主有令,长子瀛勾结奸人,欲谋害父上,虽悬崖勒马,以身护主,然功不足抵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决议流放长子瀛至边疆修葺城墙,钦此——”

只看公子一脸怔怔,良晌,才像是回魂了一样。他双手接过谕旨,眼里笼着朦胧的水雾,脸色依然平静:“谢王父恩典。”

郑侯给诸公子一一定罪,二公子棂终身幽禁,其母和族人赐毒酒。大公子瀛贬为庶民,流放塞外,没有国主的命令,终身不得回朝。唯一幸免于难的人,算下来,只有四公子燮了。

国主的旨意一下来,就令瀛公子翌日立即启程。他只被容许带上一些贴身物什,不许任何仆人相随。瀛公子身无长物,只有带着一件行囊,还是长乐郡主悄悄托人塞给他的。他被押上马车之前,没忍住向内侍塞了一锭银子:“可否让我见国主一眼,国主今日有大朝,你让我在宫道上远远看一眼就好,只是看一眼——”内侍将公子一推,那清瘦的身子踉跄地退了退,差点摔倒。

见公子站稳了,内侍冷着面,说:“还是快启程罢,晚了时辰,国主改变主意,那就不好了。”

最后,瀛公子孤身坐进了车中。临去时,他又看了眼这座王宫,天色微熹,它浸沐在柔和的日光下,如此宏伟而孤寂。

他离开了这个地方。

——三个月。

大雪化了。

国主令人将景阳宫收拾出来,这个地方曾赐给了郑侯的长公子。那一位曾经宠冠六宫,被国主护到了心尖上,可失宠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诡谲的是,郑侯自己仿佛是遗忘了这一段回忆,他不知自己何故如此疼宠长子,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这样抵触任何有关子瀛的事情。他只要一深思,就会犯头疾,故此,郑侯命令所有人,绝不可以在宫中提及大公子。

子瀛和子狴勾结,图谋篡位,他能留子瀛一条命,已经是大大的仁慈了。

“来啊,赶紧的,东西都给烧了,一样都不准留下来——”一个内侍道,“过阵子就会有新主子搬进来,到时候瞧见了,想起了什么好歹,捅到国主那里,可就没咱们的好果子吃了。”此时几个宫奴将一个箱子抬出来,那内侍便走过来打开看看——本以为大公子有留下什么好东西,瞧这里头,只有一两件旧袍子,还有书画等等,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就嫌恶地摆手,“都烧了、烧了!”

就看他们将箱子倾倒出来,属于齐王的旧衣袍、公子的诗画等等,尽数被火舌给吞没。此时,有春风吹过,一个布帛被吹了起来,无人发现。它随着风飘到了另一处,最后勾在了树上。

少女抱着大白猫经过树下,如此碰巧地看到了那布帛,就叫人来:“拿下来我敲敲是何物来着。”

侍卫忙找了梯子来,去将布帛取下。长乐郡主放下猫儿,将东西拿到眼前一看,还没瞧清楚上头画的是什么玩意儿,忽地听到后头有人唤道:“见过国主。”

长乐郡主和其余宫娥都急忙跪下来:“国主。”

来人一身玄黑缂丝王袍,气息锐利凛然,不怒自威。宫变之后,郑侯的气质有了些微的变化,虽然威严依旧,可不再像过去那般压抑。他面无表情,只朝郡主一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郡主不敢迟疑,将布帛交给内侍监。他人将此物呈给了郑侯,男人便展开来看——原来,那是一幅画。

这张画是少年临摹的,画的是一个披着玄甲的少年。那少年眉目细致,身如蛟龙,手擎着一柄宝刀,极具灵气。郑侯出神地看着那张画,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字上——

“山海去无极……”

曾经,有一个男人与他坐在辇上。那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细细地为他擦拭脚踝上的血迹。一颦一笑,都是说不出的美景。

『有道是,山海去无极——』他说,『那你就做寡人的无极罢。』

“国主……”布帛从他的手里滑落,有风吹拂,将它远远带走。

所有人跪了下来,他们不知为何国主突然坠泪,没人敢出声。跟着,他们就听见男人嘶声说:“备马——”他又重复,“快去备马!”

宫内一阵混乱,而那荒芜的边疆,一个少年牵着一匹瘦马。风沙刮着他的脸,他轻轻摸了摸马头,遥遥地看着远方。

天地无极,山海无涯,原来,这就是万里江山。他坐上马背,喝了声“驾”,长笑声传遍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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