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深宫缭乱(116)

其实他心里一直很担忧, 自己的命硬, 也许命犯孤煞, 会刑克父母妻儿。深知死后他曾同皇祖母恳谈过,不欲再立皇后了, 但皇祖母发了极大的火, 那次是他记事以来唯一一次看见皇祖母气得打颤,老太太让他醒醒神儿, 不能让祖宗基业断送在他手上。

泱泱大国,怎么能不立皇后, 作为历经四朝的太皇太后自有她的打算。她并不相信那种无稽之谈,就算是确有其事, 也不能动摇继续为他立后的决心。

立后的诏书拖了那么久, 里头原不乏他的顾忌。只是到最后再也说不过去了, 自己也确实动了心思, 便又急切地想册封她,好一辈子留她在身边。但那个魔咒他依旧有所忌惮,他没有办法,只有尽量让她多吃,吃得越多身底儿越强健,那些小病小灾就不能要了她的命。

“你吃吧,朕不告诉皇祖母。”皇帝又推了推,甚至把金匙的匙柄转向她那边,“这种东西本就是女人的小食,叫朕吃这个,实在太难为朕了。”

嘤鸣眨了眨眼,“您当真不吃?”

皇帝说:“你要是也不愿意吃,就让他们拿下去处置了,回去复命的时候说朕吃了就成了。”

可是那么好的东西,糟蹋了岂不可惜?嘤鸣掖着手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万岁爷,当家不容易。”

“所以朕让你吃。”他瞥了她一眼,“你吃朕的东西还少吗,这会子装样儿晚了。”然后他就不理她了,扬声叫德禄,让他把他新得的那套书搬过来。

右手的小桌上摆满了山河典籍,皇帝装模作样取一本翻看,书页打开了,视线却停留在她身上。那个口是心非的人,到底拒绝不了诱惑,喜滋滋把金盏捧在了手里。他把书慢慢移上来一些,掩住了扬起的唇角,他的皇后多可爱,在嫔妃们面前能降妖除魔,在他面前耿直又贪吃,简直像个孩子。

她尝了一口,品品滋味儿,歪了脑袋。

皇帝的眼睛从书的上方露出来,盖住了大半张脸,“味道怎么样?”

她皱了皱眉,“和我以前吃的不一样,味儿有点怪,您要尝尝么?”

这可怎么尝,还没大婚呢,他也不好意思和她共进一盏,便说朕不吃,“倘或觉得味儿不对就搁下吧,别把脑子吃坏了。”

这个纯粹胡说,慈宁宫出来的,又经老佛爷亲验,怎么能吃坏了呢。嘤鸣表示不信邪,“您别老消遣我,容我再品品……”结果品到见底,也没品出个所以然来。

“有药味儿。”最后她说,“想是老佛爷怕主子上火,有意命周太医多加了两味药材。”

皇帝嗯了声,“皇祖母总担心朕的身子,朕躬好得很,哪里用得上这些东西。这龟苓膏不会单送今儿一天,往后少不得日日有一份,皇后勤俭持家,就来替朕分担了吧。”

嘤鸣笑道:“奴才很愿意替主子分忧,只是这龟苓膏怕是按着爷们儿的方子调配的,回头补得过了,补出胡子来可怎么得了!”

皇帝觉得她多虑了,“太医院不敢开虎狼药,哪里能补出你的胡子来。横竖你上太皇太后那里领了差事吧,要是再有龟苓膏送,就由你亲自送,也省了一番手脚。”

结果她又嘟囔:“您不吃的东西就叫我吃,没存什么坏心眼儿吧?”

皇帝放下手里的书,气结地瞪眼瞧她,“自己心术不正,就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和你一样?”

嘤鸣正襟危坐,也不气恼,和声细语说:“万岁爷,您往后不能这么说我了,我要是心术不正,您可成了什么人了!”

是啊,如今他们一体,不管情感上近或者远,他们都是不容拆分的了。她就是仗着这点,完全一副我在河里,你也别想上岸的嘴脸,惹得皇帝牙根儿痒痒。但是不能反驳,毕竟她说得没错,人家这会儿是皇后了,板上钉钉儿的事实,不认也得认。况且他很愿意正视这个局面,自他们之间的关系开始发生转变,到现在他还有些云里雾里呢。听见三庆悄悄给德禄传话,说她来了,他连政务也来不及顾,草草打发了臣工就着急出来见她。

不过这点子心思不便让她知道,免得她往后有恃无恐,愈发要欺压他。眼下正是做规矩的时候,规矩没立好,乾坤就乱了套了,所以他蹙了蹙眉道:“别耍嘴皮子功夫了,朕问你,你怎么不向朕谢恩?”

嘤鸣顺从地起身蹲了个安,“谢万岁爷赏。往后您的龟苓膏我全替您吃了,这样成不成?”

但皇帝一点儿都不满意,“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朕说的不是龟苓膏,是什么你知道。”

嘤鸣立时就反应过来了,“我向老佛爷和太后谢过恩了,怎么还要谢您?我给您当皇后,咱们往后是平辈儿您知道么?外头结亲的多了,都是男家千恩万谢的,还没见过女家上赶着说‘谢谢您娶我’的呢,您别打量我不知道。”

皇帝愣住了,怎么这话听着像她吃了亏,他应该反过来谢她才对?他一哂,凉声道:“你嫁的是帝王家,和外头怎么能一样?”

嘤鸣顿了下,颇失望地说:“我还以为您不拿我当奴才看了呢,原来是我想多了。既这么,奴才就给您谢个恩,往后一定谨遵奴才的本分,绝不在您跟前充人形儿了。”

她说罢就要谢恩,这么一来皇帝倒觉得不妥了,别闹得回头不好收场,再像之前的孝慧皇后似的,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于是他眼疾手快,趁着她还没行礼,撂下书就起身往西暖阁去,边走边喊德禄,“云南新进贡的普洱茶呢,拿一罐子给皇后尝尝。”

德禄耷拉着眉眼讪笑:“万岁爷,您忘了主子娘娘醉茶,她不喝茶的。”

皇帝哦了声,脚下顿住了,只得慢慢腾挪回东暖阁。她还在槛内含笑看着他呢,皇帝自觉尴尬,为了维持体面,拿腔拿调道:“罢了,朕准你不谢恩。你是皇后,朕本该让你三分颜面,既是过日子,总这么主子奴才的也不成事。”他看了她一眼,“往后朕跟前就不必自称奴才了,可以你我相称,就算是朕给你加了份儿聘礼吧。”

这话说完,嘤鸣愣住了,她没想到这呆霸王竟也有体人意儿的时候,原本卯足了劲儿和他比做规矩呢,结果他放了软当,她反而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挤兑他了。

那厢德禄几乎要哭出来,这是天菩萨开眼,万岁爷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他老人家开窍啦!听听这话,算给你加了份儿聘礼,多家常,多慰心,不光皇后娘娘,连他都感动坏了。这位是谁?是堂堂的天下第一人!他能弄明白赏赉和聘礼的区别,先帝爷在天上八成都要笑出来了。不容易啊,德禄吸了吸鼻子想,这么下去万岁爷该出师了。到底是个聪明人儿,军国大政都能盘弄于掌心,对付个姑娘,可有什么难的!

偷着往里头觑一眼,帝后在南窗下的宝座床上坐着,两个人都是目视前方,庄严的模样像在召见外邦使节。万岁爷说:“皇后,你得了封后的诏书,有什么感想?”

皇后娘娘说:“我没什么感想,就是没想到,最后会跟了您。”

万岁爷叹了口气,“人生的际遇太奇了,朕也没想到会娶你。”

两个人又同时叹口气,脸上一派茫然神情,仿佛在与往昔无忧无虑的青春岁月挥手作别,自此开始身不由己地长大了。

“明儿我两位母亲要进宫来谢恩。”皇后娘娘说,“您赏脸么?”

万岁爷沉吟了下,“按说是该见见的,可朕担心见了反倒叫福晋们不自在……要不朕就不见了吧!”

皇后娘娘说也成,然后两个人就不说话了。

德禄又开始琢磨,进宫不拜真佛说不过去,往常不见是不碍的,如今都结了亲了,女婿见见丈母娘也是应该的吧!其实万岁爷还是怵,以前对薛公爷夫妇,虽是有了名分的,但心里攒着气,见了该是主子奴才还是主子奴才。这回的不一样,万岁爷心里爱透了新娘娘,娘娘的嫡母和亲生母亲是正经丈母娘,这和见纳公爷又不一样。纳公爷是臣子,君臣之间等级划分难以更改,两位福晋不在朝,只能论家常。万岁爷多早晚和人论过家常呢,所以他怯了,心里一紧张,就不愿意见人了。

上一篇:说沉鱼 下一篇:在逃生游戏里当最6主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