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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缭乱(129)

嘤鸣并不知道他的心思,点了点头,复又忙着去剥她的石榴。皇帝依照德禄事先的设想等着她把手放到桌下,可是等了好半天都等不来,只见她妩媚地翘着四只镂金菱花嵌米珠护甲,不慌不忙地盘弄石榴,那嫣红的一点捻在指尖,像一粒饱满的朱砂。

皇帝等得心焦,又不好说什么,便盯着那碟石榴籽儿发呆。想了又想,应该拿出点手段来,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快装满的碟子拖到了自己跟前。

嘤鸣眼见自己忙了半天的成果被抢走了,愕然看着他。皇帝怕她耍气斗狠,很窝囊地找了个台阶下:“朕也爱吃。”

那就罢了,她听后消了气,原本倒竖的柳眉又放回了原位,甚至微微浮起一点了然的笑。因为终于找见了一样共同爱好,往后在吃的世界里交流,会顺畅许多。

“没想到您也爱吃。”她的语气分外柔和,体贴地把自己面前的小金匙拿过来,放在他面前,“吃吧,吃完了这儿还有,我给您剥。”

皇帝眨巴了下眼,发现事情发展的轨迹和预想的不太一样。他低头看看碟里那一堆石榴籽儿,知道无论如何打消不了她动手的热情了。倘或实在不成,或者干脆替她吃完,让她无籽可剥,然后这双手就能闲下来,能搁在那儿让他去牵了。

真是做出了重大牺牲,德禄爱莫能助地看着万岁爷舀了一匙搁进嘴里,换做平时他老人家才不会去吃哪种零碎的小玩意儿,这果子只有姑娘家才有耐心,万岁爷是干大事儿的,连尝都不肯尝。这回为了达到目的也算豁出去了……其实娘娘剥的果子还是挺好吃的吧!

嘤鸣则是不大明白他的吃法,见他一匙一匙舀得决绝,歪着脑袋问:“您吃石榴不吐籽儿啊?”

皇帝怔住了,石榴……籽儿?就是嚼剩的那个东西?他觉得尴尬又生气,这是什么果子,籽儿里还有籽儿,谁许它这么长了!

可是他有苦说不出啊,明明借口喜欢吃才抢过来的,到临了连里头诀窍都不知道,岂不让人笑话?他只好继续维持体面,“朕喜欢这么吃。”

嘤鸣噢了声,心说万岁爷真是有个性,连吃个石榴都和旁人不一样。无论如何,难得听他说爱吃某样东西,她愈发卖力地替他剥,以至于皇帝开始怀疑,这碟儿其实是个聚宝盆,要不里头怎么永远吃不完呢。

最后他觉得不行了,搁下勺子说:“皇后歇会儿吧。”

嘤鸣很有当好皇后的觉悟,说不累。皇帝的心却很累,暗道朕已经饱了,实在吃不下了。这么下去没完没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摸到她的手!

德禄在这种关键时刻发挥了巨大作用,他捧着银盆来,笑道:“石榴甜性儿大,主子娘娘盥手吧。可不能再剥了,回头指甲缝儿里发黑,就不好看了。”

嘤鸣没法儿,只得撂下手。海棠上来替她取下护甲,皇帝才看见那青葱样的指尖已留了五分长短的指甲,稚嫩地,秀气地,不像那些日久年深长得几乎翻卷过来的粗糙可怕,她的还是玲珑模样。他忽然说:“皇后,就这样的指甲也够了,你别像她们似的留那么长,不好看。”

嘤鸣很惊讶,回头望他,他的两眼却盯着戏台,仿佛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

然而她的心轻轻颤动起来,难以想象这粗枝大叶的呆霸王会关心她的指甲。她抿唇一笑,“我也这么想来着,指甲长了多碍事,洗手都很麻烦。”

皇帝嗯了声,复悄悄看那双手,从水里提溜出来愈发白得莹洁,就算对比擦拭用的巾帕,也不让分毫。

“可是……”她重新装上了甲套,有些忸怩地说,“那石榴,我还没吃上呢。”

皇帝的心原本已经扑腾起来了,只等她把手放下,他好实行琢磨了一晚上的事儿。但她这么一说,分明是在给暗示,才刚我替你剥了,这会子轮到你了。

要换了别人,皇帝让你伺候是抬举你,谢恩都来不及,谁还敢要求回报!但这个人就难说了,她双眼炯炯看着他,让他感到一阵心虚。

边上那么些听差的呢,让别人剥成吗,他好腾出手来干正经事儿。结果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意味不明,他忽然屈服了,认命地说:“朕给皇后剥石榴。”

千古佳话,绝对的!万岁爷盥了手,一粒粒往那碟儿里放石榴籽儿,可他剥起来不得法,剥的速度远赶不上她吃的速度,这就说明在她吃够之前,他是闲不下来了。

她还在赞美他,“万岁爷这心田……没的说啦。”石榴籽儿含在红唇间,啵地一声吸进去,皇帝顿时一阵口干舌燥。

其实这二五眼挺有女人味儿的,他暗暗想,只要不是咬着槽牙较劲的时候,那份人模人样很可以作配他。只可惜腾不出手来,他心里愈发着急,想好了的话没机会说出来,如果错过了今儿,下回再想鼓起勇气,又得费好大的劲儿。

这么下去不成,他脑子里盘算着,手上动作越来越慢。德禄说的那些非得在桌下进行么?挪到明面上也可以吧!他是敢想敢做的性格,见那柔荑搁在离他三寸远的地方,忽然恶向胆边生,放下石榴,一把抓了上去。

第83章 寒露(4)

嘤鸣吃了一惊, 不知道他哪里又出了毛病, 小声道:“万岁爷, 您怎么了?”

皇帝翕动着嘴唇, 想好的话突然都忘记了, 只看见她鹿一样的眼睛,和满脸错愕的表情。

怎么了?这还用问吗?皇帝有时候恨她不解风情, 明明自己都已经那么主动了,她还是一头雾水。究竟是她装糊涂蒙事儿,还是真的感觉不到他的一片心?

不能够啊, 她应该想想以前他对她的态度, 再对比一下现在, 分明天壤之别。什么缘故能让在位多年的帝王发生那么大的转变?肯定是因为爱呀!

他吸了口气, “朕……”

可他刚要开口,听见太皇太后一声唤:“皇帝……”

太皇太后接下来的话顿住了,因为皇帝抓住嘤鸣手的那一幕恰好落了她的眼,她一愣, 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太后的反应总比人慢半拍,发现老佛爷说了一半就没有下文了, 便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一瞧之下不明所以,越是不明所以越是要看后续,还是太皇太后反应及时,暗暗捅了捅她, 一指台上, “快瞧那个白脸的兔儿爷, 是刘禅不是?”

她们又若无其事地看戏去了,但皇帝知道,这会子她们的精神全长到了耳朵上,平时还装聋作哑,这回年轻人都赛不过她们的听力。他顿时泄气,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两天的准备全白瞎了。

嘤鸣还在定定看着她,还在等他一个回答,结果他把手移开了,淡然道:“有蚊子。”

有蚊子?她低头看,心里有些怅然,喃喃说:“什么也没有……”

皇帝两眼看着台上,“飞走了。”心里当然很不痛快,气馁了半天才想起太皇太后刚才叫他了,便重新打起精神来朝邻桌拱了拱手,“皇祖母,叫孙儿有什么示下?”

太皇太后其实很觉得尴尬,怪自己脱口而出,没先去瞧一瞧他们。如今好事被她打断,续是续不上了,只好把佟家母女引荐过来,说:“上回你有意恩赏佟崇峻,今儿趁着他们家人都在,把预备好的赏赉赏下去吧。”

其实赏赉是假,让他瞧人是真。皇帝漠然看过去,佟家姑娘微微低着头,那张团团的脸因看不见瞳仁的缘故,在灯影下像个白板。

做皇帝就是这样,不停地分辨朝中谁是可堪一用的人才,再不停地相看他家的闺女。政治联姻是巩固关系最好最直接的办法,尤其三十岁之前可说是全盛时期。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期可能会逐渐减少,但作为一个皇帝,即便是到了耄耋之年,想扩充后宫依然那么容易。

边上的嘤鸣看着,脸上带着模糊的笑,这是皇后温和大度的表现,可以笑得毫无内容,但唇角必须仰起。然而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当初春贵妃进宫她也瞧着,那会儿很高兴来了个同年,至少宫里人的眼睛不会只盯着她一个人。可是现在心境大不一样了,再有人进来就不受用,因为晋了位分难免要临幸,她不喜欢他和别人太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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