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深宫缭乱(16)

米嬷嬷吩咐完了即退出去,这时候的暖阁里一室静谧,回头只看见门上站班的太监。嘤鸣没法子,把香炉搬到炕几上,再掖手退回原来侍立的位置。

融融斜阳,透过暖阁的大玻璃静静铺陈进来,皇帝就坐在一片光辉下,低着头,垂着眼,专心致志看他的书。嘤鸣到这时才拿正眼瞧他,他穿鲛青的素服,因皇后丧期未满,规整挽出一道雪白的箭袖。他的手指细洁修长,支起靛蓝的书皮,就这么看过去,很有几分清颜玉骨之相。

窗外鸟鸣啾啾,嘤鸣很快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树顶的鹂鸟身上去了。皇帝看书,她看鸟,这种毫无交流的状态,分明是决意互不相干。

隔窗留意着里头一举一动的米嬷嬷觉得有点发愁,皇帝身边的三庆也枯着眉头笑,“这姑娘,怎么不和主子爷多说两句话呢。别人拣高枝儿想尽法子巴结,她倒好,宁愿当戳脚子站着,真是难受。”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么着自有她的用意,她不想当后妃,所以也不琢磨怎么讨皇帝的欢心。

米嬷嬷没辙了,捱到皇帝看不见的犄角旮旯,冲她直挥手。她终于看见了,还是一脸不明所以。米嬷嬷只好冲香炉里的线香指点,她才发现那支白梅香只剩寸来长了,便向上回禀,“万岁爷,您歇一歇吧,香都烧完了,没的看坏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①一弹指:十秒。

第13章 春分(4)

皇帝是个自律的人,定下的规矩雷打不动。小时候那阵儿在布库场上练拳脚,不留神弄伤过眼睛,因此看书也好,批折子也好,都有一定时辰。

嘤鸣向上回禀,他听见了,把书扣下,闭上眼睛,背靠锁子锦靠垫养神。春光柔软,为他的五官蒙上了一层温暖的光,很奇怪,他连闭着眼睛的样子都不可一世,微微扬着下颌,那种倨傲的神情,是所有王公亲贵们不能有,也不敢有的。

和这样的人共处一室,对于嘤鸣来说是个苦差事。她打心眼儿里讨厌他,人就是这样,一旦你不待见谁,就连他喘气都觉得碍眼。如今茶上过了,香也烧完了,似乎再没有理由继续留下了。

她悄悄往外退,不顾米嬷嬷的眼色指点,一口气退出了暖阁。米嬷嬷显得无可奈何,“姑娘怎么不多陪陪万岁爷呢,防着他有示下,你好尽快承办。”

嘤鸣很尴尬,“嬷嬷,御前伺候自有御前的人。我头一天进宫来,宫里的规矩还不明白,又粗手笨脚的,万一在圣驾跟前失了仪,怕是连家里的脸都要被我丢尽了。”

米嬷嬷直叹气,“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当差的,多历练两回,自然就明白了。万岁爷不是苛刻的主子,知道你刚进宫来,绝不会有意为难你。太皇太后头前不是也同你交过底吗,愿意你上御前去。这会儿万岁爷来了,多好的机会,您就不想出人头地,将来好光耀门楣?”

这点当真是从未想过,不过不好直接说出来,便只有赧然报以微笑。

她阿玛为官这么些年,她从懂事时起就观察他的处世态度,最后总结出一条道理来——当官犹如和面,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光耀门楣固然好,过程中若需要担风险,那这份好不要也罢。她以前并不太赞同阿玛的主张,现在自己到了这个处境,竟发现别有一番道理。升发的好处让别人去得吧,她守住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觉得不错了。

她的这张脸,细看还是一团孩子气,米嬷嬷瞧了半天,发现生不了气,反而被她带笑了。

“别光直乐啊,”米嬷嬷说,“要不还进去吧。”

嘤鸣不大愿意,“您让我和万岁爷多说话,可他不理我,我也没辙。”

米嬷嬷往里头觑一眼,皇帝还养神呢,瞧这模样对她没什么意思。这就难了,长此以往别又像和先皇后似的,先是互不理睬,时候越长彼此越凉,到最后相看两相厌,连瞅见人影儿都脑瓜子疼。

米嬷嬷打算再劝她努力一把,“你得引着皇上说话,皇上性子淡,就得底下人活泛。将来你要是真进乾清宫伺候,主子不理我,我也不理他,那可不成。”

嘤鸣的对策很简单,“那我还是陪着老佛爷吧。回头我拜师父学抹牌去,等学会了,让老佛爷多多赢钱,您看这样好不好?”

好什么呀,当然不好,连次间里的太皇太后都听不下去了,走出来有意问:“皇帝来了没有?”

大伙儿忙去相迎,米嬷嬷说:“早来了,只是不叫扰了老佛爷清梦,自个儿在暖阁里看书呢。”

暖阁虽是独立的一间屋子,但和正殿及次间连通,这头高声说话,他那头立刻就听见了。米嬷嬷才回禀完,皇帝便从暖阁里出来,呵腰行了一礼道:“孙儿来早了,恰遇上皇祖母歇觉的时候。是孙儿不让嬷嬷通传的,想着等晚膳预备妥了,再请皇祖母起来用膳。”

太皇太后笑道:“难为你,一个人坐在那小暖阁里读书。既然来得早,先传酒膳吧,这会子竟有些饿了。”

嘤鸣溜号的计划看来彻底落空了,太皇太后既然起了身,她也不好自己躲清闲。

仍旧往暖阁里去,暖阁里光线好,太皇太后也没忘嘱咐把小戏儿传来,“等太后和贵太妃来了,咱们再挪窝儿。”

酒膳是两餐之间的小餐点,算是加餐,并不正式。人在哪儿,哪儿就上个小圆桌,膳房送些瓜果点心,再加上一小盏药纯酒,以垫胃为主。皇帝是极孝顺的,当初先帝驾崩,太后又遇事就慌神,皇帝全靠老祖母周全才走到今天。如同寻常人家的子孙一样,皇帝搀扶太皇太后在南炕上坐下,自己立在一旁,侍膳太监躬身将托盘一一呈敬上来,他就亲自接手,一件件摆在太皇太后面前。

万乘之尊,侍奉祖母膝下尤其尽心,那谨慎的动作和神情,简直要让人误以为天家也有亲情。当然亲情应当是有的,但只限于没有利害冲突的血亲罢了。嘤鸣站在万寿无疆落地罩旁,看着各式蜜饯、饽饽、燕窝盏摆满那面小圆桌,太皇太后让皇帝坐,又转头来瞧她,招了招手道:“嘤鸣,你也坐下吧。”

皇帝的目光泠泠,朝她望过来,嘤鸣心头打了个突,欠身道:“谢老佛爷,奴才不敢在老佛爷和皇上跟前塌腰子坐着。奴才就站在这儿,伺候老佛爷和皇上用膳。”

一个将来要做继后的人,让她巴巴儿站着伺候,实不合理。媳妇过了门子调理立规矩,那是民间才有的事儿,宫里皇后嫔妃,哪怕再不受宠,体面都要成全,这不光是为她们个人,也是为着整个皇家。

太皇太后只一笑,“你是我请进宫的客,不是秀秀里选上来侍奉主子的丫头,没有叫客站着的道理。”

嘤鸣很犹豫,太皇太后的话不能违抗,可和皇帝同桌,她没这个胆儿也不情愿,最后还是皇帝发了话:“既然太皇太后让你坐,那你就坐下吧。”

还能怎么的呢,赶紧谢恩吧。她蹲安道是,鹊印搬了杌子来,她小心翼翼在一旁坐了下来。

太皇太后爱吃酒打酥酪,把新鲜的杏仁杵成汁子,加上羊奶和米酒调匀,上锅隔水蒸煮,蒸出来的酥酪凝脂似的,再洒上桂花和干果,那是她们老家独有的吃法。

“尝尝吧,”太皇太后笑着对嘤鸣说,“咱们察哈尔部逢着喜宴才能吃上这个酥酪,也是我好这口,寿膳房里常年都预备着。鄂奇里氏是乌梁海老姓儿,吃口和我们不一样,你试试,看看能不能吃得惯。”

嘤鸣捧着碗谢恩,“虽是打乌梁海来的,可从龙入关多年,家里的吃口也和外头一样了。”说着拿银匙舀了一勺,一手掩唇,品了品笑道,“这味儿妙得很,加了酒却一点不冲,爽口得很。往后我在老佛爷这儿可长见识了,怪道我额涅说我口福好,上哪儿都落不下吃的。”

她是讨太皇太后的好,说得老太太高兴了,皇帝却未必待见。太皇太后说:“你是没尝过御膳房的东西,那儿的挂炉局做出来的八宝鸭子才叫好,不信你问问皇帝。”

上一篇:说沉鱼 下一篇:在逃生游戏里当最6主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