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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缭乱(163)

皇帝的话十分直接,“上了床也可以消食的。”

她翻眼儿听着,然后捧着脸笑起来,“我以前觉得您很正经,不是批折子就是召见臣工,还以为您用不着吃喝拉撒呢。后来陪着您吃了两回御膳,我又觉得您跟貔貅似的,不用传官房,只进不出。现在您瞧您,多丑的样子我都见过了,您还不知道藏拙,整天变着方儿的想泄底。”

皇帝一听,连瞌睡都没了,“什么叫泄底?朕要真泄了底,你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边说边冷笑,“朕的样子丑,你呢?”

她被他一激,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我怎么了?您说!”

皇帝想了想,颓然瘫回软座儿里,撑着脸喃喃:“你的样子很好看,肯定比现在穿着衣裳的样子好看。”

啊,这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嘤鸣笑话他,为做那事不光动了脑子,连嘴皮子都动上了。她装模作样摆谱,“请万岁爷自重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皇帝嘁了一声,不以为然。

那厢德禄终于抱着一个黄包袱回来了,风雪横扫,就算打了伞也不顶用,依旧落了满肩的雪。他到了檐下拍打,门上站班儿的宫女挑起膛帘子,他偏身进来,站在暖阁外头回禀:“主子娘娘,您的油绸衣,奴才给您取回来啦。”

嘤鸣让他进来,他把包袱放在炕桌上,展开衣裳让她看。皇帝的身量比她大了两圈,那些做衣裳的匠人一个时辰内把各处拆开裁剪了又重新缝制上,这份办差的兢业真是没得挑拣了。

她穿上试了试,茶褐的绸面上有五蝠捧寿团花,风帽很深很大,帽沿上镶了紫貂,雪沫子飞不进里头来。她高高兴兴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您瞧多合适!”想当初这个小气鬼送她纽子,每样只肯送一颗,如今连衣裳都改了给她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皇帝起身,把她的脸从帽子里头抠了出来。油绸这么沉稳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倒对比出一种清颜玉骨的味道,他仔细打量了两眼,尚算满意。转身由德禄伺候着披上了自己的,收拾停当后瞥了她一眼,也不说话,负手往殿门上去了。

嘤鸣哒哒跟在他身后,觉得自己像个小跟班儿。他往中路上去了,她和他相距五六步的距离,忽然一回头,发现自己身后不远,有个穿着花衣裳的小身影。它见她停下了,坐在地上,仰着小毛脸儿看她。她不由失笑,这景儿从远处看起来一定很有意思,他们仨,像珠串上多余的三粒散珠,就这么抛在了白茫茫的世界里。

皇帝站了站,对杀大爷的加入并不排斥。继续往前走,穿过了与前朝一墙之隔的直而长的甬路,眼前豁然开朗。这个地方来的人不多,参天大树错落分布着,没有人扫雪,还是昨晚上堆积起来的样子。

嘤鸣吸了口气,“东西六宫太拥挤了,尽是屋子连着屋子。这里好,不瞧西边的围墙,就像跑到外头来了。”

皇帝说:“今儿雪大,正阳门上那个馄饨摊儿怕也不会出,咱们在这儿转转就成了,等雪住了,朕再带你出去。”

嘤鸣说好,垂手揪了一把雪,仔细揉成团,然后丢在雪地里翻滚,很快便滚成了一个大球。

杀不得很高兴,仿佛这是为它预备的,顶着那个雪球跑了好远。嘤鸣和皇帝手牵着手,背靠宫墙,看天上簌簌的雪花飘落。

“大雪啦,一候鹖鴠不鸣,二候虎始交,三候荔挺出……四时的节气后宫里头看不出来,到了这里就很分明。”她有些伤感,仰头看了看天上说,“今年倒春寒,深知走的时候还下过一阵儿雪呢。我那天进宫,头一回看见您……一晃大半年过去了,时间过起来真快!这宫里,日子挺无趣的,全指着过节了,您知道年头上有哪些节么?”

皇帝不常记得那些繁琐的节令,除了冬至和正旦,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万寿节,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千秋。

可是他的皇后却很关心那些女孩儿的节日,并且大有考一考他的趣味,“您知道二月初二是什么日子?”

这个他答得上来,“龙抬头,吃龙鳞饼,女人不做针线。”

她嗯了声,“那么二月十五呢?”

皇帝觉得麻烦,“一个月里哪来那么些节日!朕不知道。”

她说是花朝节,“姑娘们踏青赏红结伴而行,那时候宫里女眷要上畅春园玩儿去,不过不带上您罢了。”顿了顿又问,“三月三呢,您知道吗?”

皇帝已经没什么想头了,“才过去半个月,怎么又过节呢。”

“这个节很要紧,同七夕一样要紧。上巳节是男女相会的日子,“她切切叮嘱着,“到了这天您要送我兰草,千万别忘了。”

皇帝颔首,“朕记下了。”

她又含蓄地笑了笑,“那三月初十是什么日子来着?”

这回皇帝决定放弃了,“是潘金莲毒死武大郎的日子。”

嘤鸣一怔,那双大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几乎喷出火来。连墙也不靠了,撑着腰朝他大喊:“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

皇帝犹如迎面狂风,那排山倒海之势几乎让他睁不开眼。他心里懊恼极了,觉得自己真是缺根弦儿,才会脱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咽了口唾沫忙说:“对,是皇后的千秋,朕怎么给忘了……你放心,到那天朕陪你过,真的……”

可是他的皇后生气了,觉得他太不重视她,连后来的酒膳都没和他同桌吃。不过她大事上绝不含糊,受了他的托付,第二天便上慈宁宫回禀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很迟疑,“你们才大婚,把人接进来,只怕外头传起来不好听。”

嘤鸣笑道:“我知道皇祖母心疼我,可万岁爷来和我说起殊兰姑娘的境遇,我心里怪不落忍的。眼下万岁爷正要派那丹朱平定海疆,主子说那丹朱是个将才,不愿意荒废了他的前程,我这么做是为主子解燃眉之急了。再说殊兰姑娘本就是沾着亲的,进来玩儿两个月,外头人不知道,咱们自己知道,就算有闲言碎语,也不会往心里去。”

太皇太后很是赞许她的宽宏大量,“好孩子,难为你这么替你主子着想。既然你们都商量妥当了,我这头没什么可说的,吩咐下去,把人接进来就是了。”

第103章 大雪(3)

宫里接人的事儿,好像都少不得董福祥出马。皇后才大婚, 发话把人讨进宫来不合适, 便由太皇太后下懿旨, 由董福祥承办, 上承恩公府接人。

承恩公的那位福晋,真是个少见的刺儿头,就是宫里去人, 她也敢叫板。到底姑娘在她手里没过过好日子, 她也怕姑奶奶登了高枝儿,将来回过头找她的麻烦, 其实问问这位继福晋的心, 她是断断不愿意交出姑娘的。

董福祥到了门上, 说清了来由,起先还赔笑:“给福晋请安啦。奴才奉老佛爷的命, 来府上接殊兰姑娘, 进宫玩儿几天去。”

营房福晋那双鹰隼般凌厉的眼睛在他面上转了一圈, “奉老佛爷的命?你是哪个值上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董福祥心里暗暗嘿了声,面上还是一团和气的模样, 垂手说:“奴才算哪块名牌上的人物, 不过惯常给老佛爷跑跑腿儿,福晋自然没见过奴才。”

这位营房福晋, 原是中下等人家出身, 祖上出过一位武状元, 那也是好几辈儿前的事了,论出身排不上名号,但因颇有美色,且是个没许过人家的老姑娘,因此被承恩公捧宝贝似的捧回了家。营房福晋心地不好,见识也不高,她似乎不知道宰相门前七品官的道理,对这个玻璃顶子的内官没什么好气儿。听那口吻,一副要拐骗他家姑奶奶的意思。董福祥抹了把脸,心说晦气,换了别的人家,二话不说先封元宝利市要紧,这叫开门红。这位倒好,别说银子了,干脆堵着门儿不让进去。外头风雪连天的,他在门外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脚趾头在靴子里要结冰,都快没了知觉了,恐怕今儿跑这趟,回头得生冻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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