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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缭乱(58)

说起皇帝的子嗣,确实是件让人头疼的事,嘤鸣进宫后远远见过一回大阿哥,三岁了,还不愿意下地走路,全由奶妈子抱着,这样的孩子将来作为继承人,显然是不合适的。太皇太后嘴上不说,心里到底盼着皇帝开枝散叶,妃嫔们能生固然是好,最好还是皇后有所出。嫡皇子的尊贵,终究是庶子们不能比的。

太皇太后沉默着,唇角微捺,过了良久才对贵太妃道:“你上回说的崇善家的闺女,挑个时候接进宫来逛逛吧,我也见一见。”

敏贵太妃听了,笑得愈发称意,在椅上欠身道是,“尊老佛爷的令儿,这个月都是好日子,我瞧就明儿吧,明儿是双日,图个好彩头。”

太皇太后颔首,转头又瞧瞧嘤鸣,她是一点儿不着急的,还是那种气定神闲的模样,看得太皇太后脑仁儿发胀。

太后向来执着,她瞧准的人一般不肯轻易放弃,特特儿叫了声嘤鸣,“你听见没有?皇上子嗣单薄,过程子还要选秀,外头那么多的好姑娘都进来了,你怎么办?”

嘤鸣笑着说:“人多了才好,人多了咱们宫里人丁兴旺,万岁爷便可绵延子嗣,金瓯永固。”

太后被她说得没了脾气,还是太皇太后见地高,叹着气说:“宫里的女人,要紧一点就是不妒,这上头你做得很好。可皇帝跟前不能全不上心,姑娘大了总要许人家的不是?你如今怎么样呢?还是不愿意上御前去吗?”

嘤鸣心里当然是不愿意的,可她有眼色,也懂进退,既然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再一口咬定显然不合时宜了,便含笑蹲了个安道:“奴才的一切全凭老佛爷做主,只要万岁爷不嫌奴才憨蠢,奴才就上养心殿伺候,不敢有二话。”

第41章 小暑

嘤鸣还在揣测着, 皇帝应当是不会答应让她上御前的。御前都是有眼色,善讨巧的人, 她呢,有时候直笼通, 简直像根火筷子。皇帝和她打过几回交道,明白了她的为人,为保自己不被她气死, 八成不会答应太皇太后的提议。至于敏贵太妃要塞人进来, 松格表示十分担忧, 嘤鸣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可忌惮的。

“怎么能不忌惮呢, ”松格垮着脸说, “您进宫虽然是仗着老佛爷的喜欢, 可咱们在宫里没有自己人。那位春吉里家的小姐,是敏贵太妃的正经侄女儿, 有贵太妃当靠山, 闹得不好就占了您的继皇后位分,到时候咱们怎么办?奴才是觉得,横竖都得充后宫, 要当就当皇后,这样就没人敢给您气受了。您想想, 先头娘娘当初还有嫔妃敢不恭呢,您要是没占到最高的高枝儿, 鼻涕往嘴上流可是顺理成章的, 您不得留神吗?”

嘤鸣听了她的这个比喻, 顿时感到一阵牙酸,“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恶心我?”

松格说:“当然不是,奴才就想让您当皇后。”

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奴才,嘤鸣感到欣慰:“在这宫里,也只有你对我一片真心了。”

想想先前太皇太后听完贵太妃的话,可不是毫不犹豫就答应让她把娘家侄女领进宫来了吗。当权者的脑子永远是最清醒的,他们不会感情用事,一切的决定全是以大局为先。你以为她当真那么喜欢你么,喜欢是有前提的,前朝需要平衡,那么你就可以受宠爱,受偏疼。后宫比起前朝来,没有那么尖锐的冲突需要化解,但皇嗣很要紧,关乎社稷。既然关乎社稷,对你的偏疼当然要稍作调整,你仍旧是后宫不可忽视的存在,但不可能再是独一份儿了,这个你得弄明白。

嘤鸣是何其聪明的人,看透了一切,不管是宠辱,都没有太大的落差。人呐,得自己学着开解自己,牛角尖好钻,想出来可不容易。活着不要对任何人抱太大希望,感情浓淡就像四时更迭,有盛极就有衰微,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永远只钟情一个人或一件事。嘤鸣不喜欢太极致的字眼,比起那个“最”,她觉得“尚可”更容易达成。一切过得去,愉快地和稀泥,某些方面她和她阿玛的观点惊人地一致。只是阿玛在朝堂上使用这套十分招人恨,而她把这套搬到后院或后宫里,却能成为保命的良方。

松格还在絮叨,丫头没有那么远的见识,她只知道到了一个以男人为天的地方,大家都争宠,你也该跟着争宠。要是不争宠,那就得占据有利地形,以不变应万变,“我对您一片真心没用,您得找靠山。要是老佛爷又喜欢上贵太妃家的侄女儿,那咱们怎么办?投靠太后成不成?”

太后倒是个好人,可她不管事儿,二十年来都是依附太皇太后和皇帝而生的,在她心里,皇帝永远高于一切。

“你在别人家里,就别琢磨怎么和人家的心头肉争宠了吧。”嘤鸣安抚了下松格不安的情绪,抬头看看天,“你瞧,今儿月色多好。宫里的月亮和外头的就是不一样,更小,也更鲜亮。”

松格顺着她的指引仰脖儿看,大概因为高墙森严的缘故吧,这月亮像个私逃的惯犯,堂而皇之地嘚瑟着,确实又高又亮。

“唉……”松格心思沉,边走边嘀咕,“还是缺个靠山。”忽然灵光一闪,“其实找谁当靠山都是虚的,只有皇上这座靠山最硬,您说呢?”

嘤鸣觉得她大概是被形势逼傻了,也不多言,笑了笑道:“回去吧,明儿宫里来新人,不知道长得什么模样。”

敏贵太妃得了太皇太后的恩旨,一大早就打发人上忠毅公府上去了。多年的宫廷生涯,虽在自己生活的圈子里如鱼得水,但终究是寂寞,总觉得没有一个可心的人,身后也是空空的。如今家里侄女要来了,贵太妃心里拢着一盆火,在寿康宫里旋磨转圈儿,不时瞧门上,抓心挠肝一般。

善嬷嬷说:“主子,您歇会儿,坐下喝杯茶吧。”

贵太妃摇头,依旧朝门上张望,喃喃说:“太阳都偏了西了,怎么还不来……”

善嬷嬷笑道:“您别急,公爷家得了信儿,还不得好好替姑娘预备吗。大伙儿都知道的,这会子进了宫,怕是不得再回去了。公爷和福晋定然舍不得,宫里的规矩和忌讳,也要一一告诉姑娘。”

“那怕什么。”贵太妃好容易坐下来,倚着引枕盘弄手上的佛珠,“宫里还有我,孩子来了自有依仗。那些规矩好学,嘱咐一回自然记住了……崇善两口子旁的都好,就是办事积粘。我这里什么没有?他们再周全,能把一家一当全搬进宫来?孩子来了就成了,眼下什么时候呢,先到了好先给太皇太后过目,回头再见了皇上,说话儿位分就定下了,倒不比混在秀女堆儿里,站在大日头底下叫人挑拣强?”

贵太妃是急性子,很多时候恨不得一口吃一个饼。这么多年的磨砺,万事都能缓和着来,唯独关乎娘家的事,便有些乱方寸。底下宫女将泡好的茉莉香片送上来,善嬷嬷呈上去,和声道:“这么的,奴才上御花园候着去,只要人一进承光门,即刻带来见主子。”

这厢话才说完,就听见外头有人回禀,说公爷家姑娘来了。贵太妃霍地站起身,门上竹帘挑起来,一个穿嘉陵水绿春绸衣的女孩儿从门上进来,见了她便蹲安,“奴才挼蓝,请贵太妃万福金安。”

贵太妃高兴了,忙叫人把姑娘搀起来。上下打量一番,公府出来的孩子,作养得水润可人,那雪白的肉皮儿衬着鲜洁的衣裳,愈发水葱似的。贵太妃笑着携她坐下,从头发丝儿到手指头一并又检点了一回,发现确实无可挑拣,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了地。

“你可还记得我?上回你额涅带你进宫来,那时候你才七八岁光景。”贵太妃笑道,“我人在宫里,家里孩子是不得亲近了,你今儿进宫来,真叫我高兴。”

挼蓝在座上欠了欠身道:“奴才那时候虽小,可见了贵太妃,就从未忘记过。家里阿玛额涅常提起您,说贵太妃荣耀了咱们全家,只是您身在宫里,咱们空有孝敬的心,也没法子侍奉左右。今儿奴才进来请贵太妃的安,临走阿玛嘱咐好几回,说一定代全家问贵太妃吉祥。倘或奴才有造化留在宫里,让奴才尽心伺候贵太妃,以报您对全家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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