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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缭乱(68)

第二天瑞生把银盘送进来的时候,她果然在影壁后头等着。雨后初晴,大太阳又是明晃晃的,她端着盘子,松格给她打着伞。头一回进绿头牌,难免感到紧张,往里头瞧一眼,皇帝的晚膳用得差不多了,奏事处的膳牌也进过了。德禄站在门前朝她使眼色,她定了定神,举步迈进了西暖阁里。

太监呈敬银盘是有一定章程的,那几个动作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她趋步上前,走到半道上的时候把银盘搁在头顶上,顶碗顶砚台的行家,顶个大盘子也不算什么。可最难的是膝行,太监的袍子能撩起来,她的却不能,所以每一步都万分艰难,那蹒跚的模样看得皇帝心惊胆战。

终于快到跟前了,还有两三步距离,皇帝刚要松口气,气儿才吐了一半,她猛地往前一磕,满盘的绿头牌像箭雨一样笔直向皇帝射去。她惊呼一声“万岁爷小心”,眼睁睁看着皇帝被砸了满身。

“啊。”她连连磕头,“奴才死罪,请主子责罚。”

皇帝面无表情,把腿上的牌子都抖在了地上,“你是成心的吧?”

边上的德禄和三庆都懵了,一时僵立着,不知道目下境况应当怎么应对才好。今儿夜里的御幸是砸了,大家都在揣测,嘤姑娘这么干是不是别有目的,故意搅黄万岁爷的好事。

就连皇帝也是这么认为,齐嘤鸣满肚子坏水,这回吃了瘪,不想法子出了这口窝囊气,夜里恐怕都睡不好觉。原本皇帝对御幸这种事看得很淡,有没有都无所谓,但既然是她承办的差事,还给办砸了,那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皇帝一哂:“鹰嘴鸭子爪,能吃不能拿,御前还有什么差事是你干得了的?”

嘤鸣办事向来妥当,这回也不知怎么,越是想做好,越是不得法门。

看看这满地的绿头牌,俨然摔了一地的后宫小主,她唯有懊丧地嗫嚅:“奴才是头一回办这个差事,想是打扮没换成太监的,所以在主子跟前现眼了。这些牌子,拾起来还好用的……”她把散落的都捡回银盘里,德禄和三庆也一块儿来帮忙。众多牌子里,她一眼就看见了宁妃的牌子,便捡起来放进了皇帝手里,“您瞧这儿有一块。”

宁妃……皇帝不解地打量她,心里琢磨她什么时候和后宫的人牵扯上了,竟还干起牵线搭桥的事儿来。

“你和宁妃有什么交情?”

嘤鸣愣了下,很快摇头,“奴才和这位主儿素不相识,恰好看见这面牌子,顺手向主子敬献。”

皇帝蹙了蹙眉,并不相信她的话。牌子是留下了,但他后来命三庆去打听,究竟她和宁妃之间几时有过接触。三庆回来禀报的时候,表情很奇怪,磕磕巴巴说:“回万岁爷,奴才在慈宁宫和西三所打听了一圈儿,没人见嘤姑娘和宁主子有过接触。后来奴才上敬事房问了甄小车和陈瑞生……瑞生说,昨儿下半晌,景仁宫宁主儿打发宫女上敬事房封利市……嘤姑娘得了宁主儿八钱碎银子,才……”

皇帝脑子里嗡地一声,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自己原是想借此恶心她的,没想到她竟拿这种事挣起黑心钱来。才八钱碎银子就把他给卖了,这个人到底多没出息,眼皮子有多浅!

第47章 大暑(2)

最近三庆常看见万岁爷咬牙切齿的样子, 头回见了肝儿颤,二回见了手脚哆嗦, 三回四回已经没有那么可怖了, 只是觉得嘤姑娘脖子硬,是个刺儿头。这世上有谁这么招惹皇帝,还能活得好好的?只有她了。

“主子爷,要不要这会子就把姑娘叫来?”御前的人, 很好地贯彻了德禄的思想,万岁爷和嘤姑娘一旦闹别扭, 绝对不能把问题留过夜, 必须当天解决。因为嘤姑娘点了火, 她拍拍屁股回头所殿睡安稳觉去了,留下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 时刻要冒触怒万岁爷的大风险。为了他们这些当差的能过安生日子, 就得把嘤姑娘直接揪来, 横竖万岁爷不会对她怎么样,至多骂上两句,事儿过去天下太平。

可皇帝呢, 往往火冒三丈的时候不愿意见那个二五眼。人被怒火冲昏了头,容易犯错误, 不管是办事还是说话, 但凡有一点漏洞, 她都能往里头钻。和她打擂就得冷静, 首先不能乱了方寸。毕竟你对她有情, 她完全感受不到,在她心里你就是憋着坏的死对头,既然如此,还不如扮演好那个角色,至少别露出马脚,让她看笑话。

徐徐长出一口气,皇帝摇头,“今晚上她还得掐时候呢,不用传她,她自然要来的。”

皇帝如今的后宫里,除了新晋位的贵妃还有大阿哥生母恭妃,就数宁妃最有体面。当然体面这种东西很虚,皇帝跟前是毫无作用的,不过在东西六宫中凭着娘家的势和自身出手阔绰,花钱买脸罢了。

宁妃的娘家很阔,内务府富家,听听,连姓都显得那么有钱。内务府当着皇帝的家,紫禁城内一切吃喝拉撒全凭内务府指派,因此宁妃在宫里想横着走,就没人敢让她竖着走。

至于皇帝呢,御幸嫔妃其实很简单,他从不在女人身上花心思,反正一应事物都由敬事房料理,他是到了什么点儿就办什么事儿。宫里没有哪个嫔妃喜欢背宫,宁妃自然也不例外,但别的嫔妃必须遵守的规矩,她却能仗着她阿玛的排头搞例外。整个敬事房都在她阿玛手底下,驮妃太监就算长了十个胆,也不敢上手背她。因此这些年轮着她侍寝,她都是走进养心殿围房的,最后要入寝殿时,才按制裹上被褥,由敬事房的人送上龙床。

今天皇帝翻了她的牌子,消息传到景仁宫后,宫里就预备起了香汤沐浴更衣。都收拾停当了,踩着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上养心殿,从遵义门进去,不上明间前溜达就不会遇见皇上。宁妃算是熟门熟路的,她从东围房的廊檐底下穿行,回头看一眼,外头才刚上灯笼。这会子万岁爷不知在干什么,但愿政务早早撂了手,别再叫人等到半夜吧!

唉,外头瞧着花团锦簇,谁知道嫔妃不好当!宁妃轻吁着,边解披风领上金扣,边迈进门槛,结果一抬眼,吓了一大跳,里头有人笑眯眯站着呢,见了她蹲身行礼,“给宁主儿请安。”

宁妃愣住了,瞠目结舌,不知该怎么应对。

这不是齐家那个丫头吗,这会子她怎么在这儿?她进宫来是预定了继皇后名分的,眼下她冲她行礼,她倒是坦坦荡荡心甘情愿,宁妃自己却慌了手脚,受着不好,还礼又不好。

“小主儿想必很纳闷,不知道奴才为什么在这儿。”嘤鸣笑道,“奴才受老佛爷的指派,上御前当差来了,专管敬事房呈敬绿头牌事宜。今晚是头回上值,正逢小主儿侍寝,可不是缘分么。”

宁妃的脑子都炸了,这是什么屎一样的缘分,简直叫人毛骨悚然。她不是来当皇后的吗,当就得了,怎么还管上绿头牌的事了?将来万岁爷翻了谁的牌子,幸了谁,皇后不单心里有账,还天天瞪眼瞧着,这么下去日子怎么过?宁妃现在只是恼,怪自己不像恭妃那个包打听,宫里什么新鲜事儿她都知道。自己消息不灵通,蒙在鼓里,还上赶着给敬事房塞银子上牌子,谁成想一上来就犯到太岁手里……这事儿齐嘤鸣知道了,皇上应当还不知道吧?宁妃心里惴惴的,料她这会子处境尴尬,应当不会和皇上谈及这件事儿的。

结果她又是神来一笔:“小主儿真是深得万岁爷宠爱,这宫里只有小主儿得了走宫的殊荣。”

宁妃这才想起来自己违制,也叫她拿住了把柄。这是老天爷派来消灭后宫的天魔星吧!宁妃一肚子怨气,心说你这会子还不是皇后呢,抓谁的包儿!便也不赏好脸子了,冷冷一笑道:“姑娘才是独一份儿,主子爷待见您,把您留在御前。倘或晋了位分,得和咱们一样在后宫里头等御幸,要见上一面可难。只是我也替姑娘着急,不拘怎么,有了名分,像春贵妃似的,好歹是主子爷宫里的人。姑娘这样的算怎么回事儿呢,不是女官,也不是妃嫔,如今还顶了太监的差事,这也忒叫人不是滋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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