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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缭乱(74)

得了太皇太后这番话,嘤鸣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了地。她赧然道:“奴才使心眼子,事后想想很后悔,不该这么做的。”

太皇太后却说不,“宫里是天下第一讲规矩的地方,凭她那几句昏话,就该夺牌子,受申斥。不过这里头缘故,你可告诉过皇帝?”

嘤鸣摇头,“这种污言秽语传进主子耳朵里不好,奴才也不愿意因为这点子私怨,给万岁爷添堵。”

她说的都是漂亮话,但太皇太后又解读出了另一层含义,终究是要做皇后的人,在皇帝跟前自然愿意保持大方得体的面貌。这是好事儿,知道顾及爷们儿的想法,可见他们相处得还算融洽。嘤鸣是个很神奇的丫头,照说十八岁了,要是嫁得早些孩子都能跑了,可她呢,还像一张白纸似的,多浓墨重彩的笔触在她身上也留不下痕迹。只要她不愿意,她就可以保持不开窍,像她这么能操控自己内心的人,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嘤鸣很懂得讨太皇太后好,她微微往前挪了挪身子,轻声道:“那依老佛爷的意思,奴才该不该把内情告诉万岁爷呢?只怕主子觉得我心眼儿小,将来难堪大任。”

太皇太后笑起来,“那就不告诉他吧,横竖后宫的事儿用不着他知道。东西六宫那么多的嫔妃,撂下一个也没什么了不得。好孩子,你能这么的,我真高兴。不动六欲的是佛爷,你愿意整治后宫,那是皇帝的造化。我知道你和先头皇后好,可再深的交情也当不得饭吃。人活于世,评断好赖没那么容易,你眼里多实心的朋友,别人跟前未必好相与……先头皇后不管后宫事,才弄得那些妃嫔一个个成精作怪。皇帝心里也苦,要平衡后宫,还得时时腾出精神来替她做主,到底那是万乘之尊呐!如今有了你,可算好了,拿了一个作筏子,后头的就消停了,皇帝也轻省。”

太皇太后说了这么一大套,无非是想表明深知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个多好的人吧!

嘤鸣也明白,人有两面,就像她自己,家里人看来是个温吞水,老实头儿,可在皇帝看来一肚子花花肠子,贪财钻营无恶不作。宁妃的心思里呢,更是杀千刀的,剁成肉酱也不为过,这就是百样人有百样的论断。只不过她也确实当不成佛爷,她偏心着呢,横竖深知在她心里就是好的。不管别人怎么说她,这十来年的交情,绝不因为三言两语就有所动摇。

她笑得囫囵,起身蹲了个安说是,“老佛爷教诲,奴才谨记在心。奴才不是个爱挑事儿的,只要人不犯我,我自然也不会去招惹别人。”

这头正说着,听见外面打千儿道吉祥的声音,朝明窗外看了眼,原来是太后来了。

嘤鸣忙上明间里候着,见了太后抚膝请安,太后顺手虚扶了一把,说免了,“我才刚看见养心殿立桅杆呢,那么老高的,这是要搭天棚?”

嘤鸣有些难堪,嗳了声道:“万岁爷说蠓虫太多了,夜里老往灯罩子上撞……”

装天棚这等小事,太后是不上心的,她上心的是嘤鸣给皇帝值夜,有没有发生什么可乐的事儿。

“昨儿夜里一切都顺遂?”太后携了她进次间,一面向太皇太后蹲安行礼,“老佛爷昨儿睡得好?”

太皇太后说好,也是笑吟吟瞧着嘤鸣。

嘤鸣讪讪的,“奴才是头一回上夜,做得很不够,幸好万岁爷宽宏,奴才干了糊涂事儿,他也不怪罪奴才。”

太后很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究竟是什么糊涂事儿,说出来也好取老佛爷一乐。”

“就是……”她红着脸说,“奴才屋里进了只飞虫,奴才吓破胆喊了一嗓子,吓着万岁爷了。万岁爷非但没怪罪,还给奴才打虫子……”

唉,怪道要搭天棚呢!太皇太后和太后几乎老泪纵横,皇帝打小儿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儿,他几时给人打过虫子!如今像个爷们儿了,这么埋汰的事儿也愿意干。倘或他是为了一个嫔妃失分寸,那可不是好事儿,但若是给自己将来的皇后壮胆儿,两位老主子觉得就十分熨帖,且值得夸奖。

太皇太后长出一口气,问:“什么时辰了?皇帝多早晚过来?”

米嬷嬷瞧了时辰钟,说才到辰时,“万岁爷的朝议想也差不多了,过会子就来。”

话音才落,清道的击节声便到了宫门外。皇帝从中路上过来,那匀停的好相貌,在骄阳下别有清雅的味道。

慈宁宫上下恭敬行礼,他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进了明间就叫皇祖母,依次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见了礼,一眼瞧见嘤鸣,装模作样板起了脸,“你怎么也在?”

嘤鸣瘟头瘟脑说:“回主子,奴才来给老佛爷及太后请安的。原本要回去,瞧主子到了散朝的时候,越性儿等一等,伺候主子一道回养心殿。”

多会说话!皇帝知道她,越是说得好听,心里越不是这样想头,便傲慢地调开视线,不再搭理她了。

太皇太后含笑叫皇帝坐,又吩咐嘤鸣:“我叫小厨房给你主子炖了血燕粥,这会子不知道好了没有,你替我过去瞧瞧。”

嘤鸣道是,明白这是太皇太后有意打发她,想必是有她不便听的话要同皇帝说吧。

皇帝也正有朝中的事要回禀太皇太后,嘤鸣走后便交代了萨里甘河的战事,“佟崇峻率回特三旗、土尔古特四旗、色楞格六旗,将鞑虏驱逐出了阿尔泰山以西。如今战事逐渐缓和,只有剩余残部需要清理,朕原想动用地支二旗,眼下看来是不必了。”

这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萨里甘河自先帝时期就频频受鞑靼人扰攘,虽不足为惧,却也是朝廷困扰多年的顽疾。太皇太后颔首,“佟崇峻这回立了大功,等他班师回朝,必要重重嘉奖。如今西宁战事平缓,唯剩东界车臣汗部是朝廷心腹大患,总要想法子平定了才好。”

皇帝道是,“喀尔喀蒙古四部中,南界绥远及察哈尔,西界赛音诺颜,西北唐努乌梁海,都在朝廷掌握中。今儿军机处议事,纳辛上疏,愿意调动乌梁海旧部赶赴克鲁伦河,朕已准了。”

太后听了很觉惊讶,“纳辛如今因闺女进了宫,头子倒是活络起来了。往常可是花钱买,都买不出他一句响亮话来。”

太皇太后也笑,“真真儿,拉拢辅政大臣,原就该这样。我瞧薛尚章这会子怕是要担心起来了,到底送嘤丫头进宫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他是没想到,纳辛着急立功勋,少不得要反一反他。”

皇帝沉吟了下道:“孙儿想,乌梁海部赶赴克鲁伦河倒是顺理成章的,若能就此制服车臣汗部,则省了朝廷手脚。若不能一举歼灭,朕便下令薛尚章前往平定。朕亲政多年,不能再受掣肘,待将他遣出京城后,一气儿除了他就是了。”

太皇太后很满意皇帝的筹谋,又不免感慨:“当年你登基,几位皇叔手握雄兵虎视眈眈,是三位辅政大臣一力将你保上了帝位。如今十七年过去了,他们抽簪①的抽簪,蒙事儿的蒙事儿,薛尚章本该是股肱,却弄权擅政,实在叫人寒心。”

往日的好处,终究还是要念的,不过当政不像寻常过日子,没有那么多的重情重义,要紧时候还得当断则断。

太皇太后沉默了下,复问皇帝:“你和嘤鸣处了也不是一两日了,依着你的意思,她为人究竟怎么样?”

皇帝抬眼瞧了瞧太皇太后,又瞧瞧皇太后,议政时侃侃而谈,一说起这件事就笨嘴拙舌起来,含糊地嗫嚅着:“朕瞧她不像个好人……”

太皇太后和太后愕然交换了眼色,“不像好人?咱们瞧她倒没有不齐全的。你同先头皇后合不到一处去,那也是没法儿,这个万万要仔细考量才好。你若是不喜欢,那就不必勉强了,横竖纳辛这会子在军机处,知会他一声,把人领回去吧,别耽误了嘤鸣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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