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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缭乱(82)

嘤鸣也不知怎么办才好,想了想道:“去熬些米油来吧,米油最是养胃,缓和一下自然就好了。”一面说一面上前去,轻声问,“万岁爷,你这会子怎么样?还是难受得厉害么?”

皇帝连眼睛都没抬,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嘤鸣有些急了,“不成就传太医进来吧,说不定一剂汤药就能医好的,何必偏忍着叫自己受苦呢。”

皇帝摇摇头,不说话。传了太医来就得吃药,他压根儿没病,是德禄这狗奴才想的好主意,让他装病,说好哄嘤姑娘过来伺候。皇帝原本是万分不情愿的,最后见阵仗都摆起来了,才不得不答应。虽说主意蠢到家,但确实奏效,德禄合情合理地把她骗了过来。横竖骑虎难下了,他总得尽量配合以免穿帮,所以连抬眼都比平常慢了许多。

只是这一看,真的有了烧心的感觉。平时不管何时见她,她总是收拾得规规整整,往那儿一站,就是个利落精明的姑娘。今儿她才沐了浴,半湿的头发披散着,身上只穿一件柳色的明衣。那缭绫太轻薄了,隐约能看见衣下诃子和光洁的肩头,她的脸也在暗淡的烛火下变得温软暧昧起来。皇帝心头一热,脸上也跟着烈烈烧灼,他慌忙调开了视线,只觉小小的居室里气温开始飞速攀升,热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了。

第55章 立秋(3)

嘤鸣对生了病的皇帝束手无策, 他不愿意传太医,就爱这么干熬着。她往常又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便只有一遍遍问他:“万岁爷, 您觉得好些没有?”

皇帝的视线左右摇摆,不好意思落在她身上, 只觉她傻得厉害,真要是得了病,靠一遍一遍的追问, 就能自愈不成!不过她至少是关心他的, 没有借口犯困甩手不管, 哪怕帮不上什么实质性的忙,她在跟前晃着, 也有一种自己被珍视的感觉。

皇帝有了些微的感动, 见她手足无措直转圈儿, 这种感动随即又扩大了好几分。他说:“你坐下吧,别转了,转得朕快吐了。”

可是又日新里没有座椅, 让她坐下, 坐在床沿上肯定是不合适的, 她只好挨过去, 在脚踏上蹭了半拉屁股。

“万岁爷, 您不能吃太糯的东西, 既有了这回的教训, 下回千万要仔细了。明儿奴才就和御膳房说去, 让他们挑些羹啊,酥果糕点什么的给万岁爷预备。至于那些糯的就交给奴才吧,奴才是主子的好奴才,这种赴汤蹈火的事儿让奴才做,奴才愿意为主子鞠躬尽瘁。”

皇帝觉得她真是个白眼狼,他虽是装病,这会儿她也应该担心他的龙体,而不是膳房那些吃食。

皇帝说:“你还有没有良心?你就是这么孝敬主子的?把那些糯的全收进自己囊中了?”

“ 您不能吃,有什么法儿,总不能不让膳房做糯米的吃食吧!回头中秋要蒸八宝鸭,做汤团儿,难不成把敬献老佛爷和太后的都叫免了么?所以做还是要做的,不往您膳桌上放就是了。”她贪得无厌,却笑得腼腆,“交给奴才吧,奴才最喜欢为主子分忧了。”

皇帝看着她,觉得既可气又可笑。

她坐在脚踏上,皇帝靠着床头,案上一盏红烛扑簌簌跳动着,连带她的身影也虚虚实实起来。

从上往下看,风景独好。瓜瓞绵绵的图样在那抹香叶红的诃子上绵延,两根藤蔓拱起来,对准了上围的正中央,真是匠心独到。还有那一刀齐的圈口,隐隐约约看见山峦高起,从明衣的交领豁口看下去,可说一览无余。

皇帝开始意绪缥缈,男人大丈夫,不该看的东西不看……可惜管不住眼睛,它们有自己的意愿。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一国之君,后宫不说佳丽三千,两千八还是有的。那些妃嫔宫女们各有千秋,他也不是没见识过,老瞧这二五眼做什么呢,她有哪点值得看的!

皇帝天人交战时,嘤鸣恰好瞥了他一眼,结果视线没能接上,发现他另有去处,竟是落在了她胸脯子上。她心头一惊,压住了胸口:“万岁爷,您看什么呢?”

皇帝的临场应变还是可以的,他用不屑的语气说:“朕看你衣冠不整,有失体统,正琢磨要不要罚你。你面见主子如此不修边幅,可见朕不在你眼睛里。”

当然,睁眼说瞎话是需要很强的定力的,他在批判她的同时要做到谈论朝政般义正言辞,这种博广从容的胸襟,没有十几年的修为根本无法达成。

嘤鸣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小人之心了,主要是先头德禄喊得急,她没顾得上换衣裳。既然是自己的疏漏,也不能怪人家瞧她。不过他这回中气十足,想必已经好转了吧?

“万岁爷,您大安了?”她掩着胸观察他的脸色。

皇帝聊得欢畅竟忘了装样儿,经她一提醒,立刻皱了皱眉,慢慢耷拉下了眼皮。

还是没好利索啊,嘤鸣感觉有些为难,就像他说的,衣衫不整实在有碍观瞻。她想回体顺堂去加件衣裳,可这一走皇帝跟前就没人了,左右为难着,低低问:“万岁爷,您能一个人待一会儿吗?奴才回屋去,先把自己拾掇停当……”

皇帝没理她,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这是什么意思,是让她滚?还是不答应?嘤鸣苦闷不已,怨怼地剜了他一眼。灯下的皇帝和白天端严的样子不大一样,中衣的团领愈发衬出纤长精致的脖颈,那一偏头的模样,有种受人强迫,还不屈顽抗的劲头儿。

嘤鸣咽了口唾沫,讪讪的,“奴才这么伺候,叫人瞧着不成样子。”

皇帝的声口僵硬,“大半夜的,除了朕,谁瞧得见你?”

“德禄和三庆他们都能瞧见啊……”

“他们是太监,你忌讳他们干什么?”皇帝不高兴,满脸闹脾气的样子。

嘤鸣嗫嚅了下,“您不是太监,您瞧着奴才,奴才心里也不自在啊。”

这就是个严肃的话题了,皇帝理所当然的觉得她在他面前不应该不好意思,因为不久的将来她会成为他的皇后,夫妻本就一体,谁见过自己瞧自己还要避讳的?其实她就是没想过要好好和他过日子,皇帝发现自己像在捂着一块捂不热的石头,明明花了心思,她照旧浑然不觉。

心里的郁塞同谁去说呢,这个油盐不进的二五眼,竟敢拿他和太监比。要换做平时,皇帝一定要问她个大不敬的罪过,可是现在他觉得浑身无力,心情沉重得难以打起精神来了。

“你也不用太拿自己当回事,朕阅人无数,你这个……”他轻蔑地说,“不算什么。”

嘤鸣干笑了声,阅人无数?是悦人无数吧!左拥右抱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亏他好意思拿来说嘴。

真不愿意继续应付这个人了,她没好气地拽了拽明衣的衣襟,粗声问:“您要喝茶么?”

皇帝也板着脸看她,“朕泛酸水儿呢,喝什么茶!”

正说着,外面廊庑上传来一串脚步声,德禄到了梢间门外,压声儿喊姑娘,“米油熬得了,您拿进去吧!”

嘤鸣只得去接,又见他陪着笑吩咐:“万岁爷圣躬不豫,姑娘受点儿累,都是为了差事。万岁爷身上不好,姑娘就喂吧,我怕万岁爷没力气,手抖。”

区区泛酸水儿就没力气手抖么?德禄这个御前管事太监,真不是白当的。至于皇帝呢,大约就是这么被惯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她回身往寝室里去,看见前一刻还中气十足的皇帝,忽然变得气若游丝了。

她吓了一跳,忙登上脚踏喊主子,“您可别吓唬奴才,您耷拉着眼睛是疼得要晕,还是瞌睡上来了犯困?”

皇帝觉得她张嘴没好话,不怎么想搭理她,睁开眼意思了一下,然后又半合起来。嘤鸣无奈,卷起袖子端过米油,搅了搅,小心翼翼吹了两口,说:“万岁爷,奴才来伺候您啦。”

如果这话是闭着眼睛听的,不免要产生一点遐思,可这会子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皇帝微微撑起身,斜斜倚着大引枕,颇有侍儿扶起娇无力的羸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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