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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缭乱(84)

皇帝看不见一墙之隔的东耳房,只有两眼紧盯德禄。看了半天,也没见往体顺堂指派洗漱用具,便料着二五眼应该还没有起来。

德禄收回身,朝后殿瞧了一眼,斜穿过支窗看见皇帝的脸,忙绕过明间进来回话,呵了呵腰道:“主子爷,姑娘这会子还睡着呢,想是昨儿伺候得太晚了,起不来。”

这话含含糊糊,有种暧昧不清的味道。皇帝平常不爱听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可如今却格外享受这种不清不楚,淡声道:“年轻孩子贪睡,由她去吧。”

德禄和三庆暗自交换了眼色,发现万岁爷这阵子对姑娘真是太宽厚了。嘤姑娘才比他小了五岁而已,他把人家归为了年轻孩子那一类,通常感情就是从这种盲目的保护弱小上来的。虽然万岁爷曾经无数次被嘤姑娘坑过,他还是一片丹心地认为她还小,有资格在养心殿睡到日上三竿。

德禄笑着应了个嗻,又道:“昨儿豌豆和海棠伺候得挺好的,奴才在外头听见她们闲聊来着,嘤姑娘像是挺待见她们的。既这么,这两个就派在体顺堂吧,御前出去的人没有二心,将来随姑娘走,主子也能放心。”

皇帝点了点头,“你瞧着办就是了。”一面说,一面正了正腰上蹀躞带。忽然想起她半夜讨要月银的事儿,便吩咐德禄:“她昨儿哭穷,说想看看内务府的银子长什么样儿。也是,进宫好几个月了,竟没给她发放月例银子,这件事是你的疏忽。叫人家亲自开口,说偌大的紫禁城就短她几两银子,没的惹人笑话。”

德禄啊了声,“是是是,是奴才疏忽了,奴才原以为姑娘的月银在慈宁宫那儿造了册的……”说着顿下来,抹了下自己的脸皮赔笑,“怪奴才昏了头,回头就上内务府去。不过主子爷,您瞧放多少合适呢?奴才是宫殿监副侍,每月领月银六两,另有米六斛,公费银一两二钱。要是照着皇后份例,那每年就是一千两,还有各色妆缎、吃食、蜡炭等……请主子示下。”

皇帝略思量了下道:“她是二月里进的宫,到这会子满五个月了,朕也懒得算计,给她一千两就完了,省得再聒噪。”

德禄怔了下,知道这就是按皇后份例算了。瞧瞧,谁还敢说万岁爷严苛不好处?皇后这还没册封呢,月例可算给了个满够。

“那主子爷,您瞧要不要顺带便的,赏姑娘一两样小物件?”德禄笑着说,“女孩儿最喜欢那些奇巧玲珑的首饰,银子这东西虽好,没有温情在里头,还是再送点儿首饰吧,也是主子爷的心意不是?”

送首饰?不是按份例分派,是郑重的送?皇帝心里是松动的,也想看见她高兴的模样,可是转念再一想,万一被她察觉出什么来,岂不老脸丧尽?

“不送。”皇帝生硬地说,“一千两银子已经超了份例,还送什么首饰!”

德禄噎了下,三庆也眨巴了两下小眼睛,他们一致觉得,万岁爷哄姑娘要是有治理朝政一半的手段,这会子嘤姑娘早对他投怀送抱了。

可主子就是主子,主子只能留神谏言,不能强行要求他按你的想法办事。德禄道嗻,“奴才领命,过会子就把嘤姑娘的月例银子补齐。”

当然了,他后来忙前殿差事,这件事儿不容耽搁,打发小富去了。小富上内务府跑了一趟,传主子的令儿给齐二姑娘放一千两银子。内务府的大笔款项进出,都得经总管富荣的手,他慢吞吞从值房里走出来,见了小富一笑道:“这会子放一千两,是什么说头?”

小富知道他因闺女挨罚,少不得要刁难一回,便对插着两手道:“一千两是什么说头儿,您还能不知道吗。”

富荣抹了抹小胡子,“这是圣旨啊,还是懿旨?目下不还没晋封嘛,我得问清喽,问清了才好办事。”

小富心说怪道闺女糊涂,原来是有个王八蛋的爹!只是不好太得罪他,笑道:“圣旨也好,懿旨也罢,不都得遵嘛。奴才值上还有事儿呢,不过白来替徳管事的传一句话。您送银子是送进养心殿,这会子姑娘人在体顺堂呢,这么说您明白了吧?”

富荣这才没什么话可说,回身抬了抬手指头,让人开箱点银子。小富是御前红人,和他总能打听出点儿底细来,便道:“宁主的事儿你也知道,叫纳辛的闺女拿了个正着。事情过去两天了,万岁爷有没有赦免的意思?三个月呢,时候也忒长了!”

小富笑弯了两眼道:“三个月罢了,小主儿有一辈子的工夫在主子跟前伺候,怕什么!这会子赦免了倒不好,今儿的月例银子这么发放,里头意思您没瞧出来?横竖错不了的,何必……”一头说,一头往坤宁宫方向抬了抬眼睛,“顶在枪头子上,终归叫那头记住了一个‘宁’字,倒不好。”

富荣噢了声,慢慢点头。身后三个小太监搬了三个大红漆盘来,上面齐整码放着白花花的银锭,他仔细又检点了一遍,才拿红布盖了起来。

“银子沉,我打发人送过去。”富荣说,“齐二姑娘那头,您瞧准了机会替我们主儿美言几句,这个恩情我放在心上,短不了谙达的好处。”

内务府指头缝儿里漏一点儿,能叫当差的撑死。小富敷衍着应承了,拱拱手,带着人往养心殿去了。

养心殿是军机重地,内务府太监不让进,到了遵义门上必定要换御前的人接手,自然也断了富荣借机探看的念头。小富拍了拍手,养心门上出来几个小太监,打发他们搬上漆盘,他在前头领着路,一摇三晃从东围房檐下走到了体顺堂前。

这个时辰太阳升起了一尺来高,也是因着万岁爷抬爱,嘤姑娘才睡到这会儿起来。

松格正伺候她洗漱呢,她站在明间里,人还有点懵。小富上前打了个千儿,笑着说:“姑娘吉祥,我这儿给您请安啦。”

嘤鸣哎哟了声,很懊恼的样子,嘟囔着:“我真是没体统,睡到这会子才起来,万岁爷都上前头理政去了……你们怎么不叫我一声儿呢,回头又让万岁爷说我没规矩。”

小富说哪儿能呢,“万岁爷没让叫姑娘,说姑娘昨儿夜里尽心伺候得辛苦,今儿起不来就起不来吧,让姑娘睡足了,白天才有精神。”

嘤鸣还是臊得慌,阖宫的人都当差了,只有她一个人还赖在床上。不过昨晚上她是怎么回的体顺堂,现在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皇帝逼她打扇子,她坚持了很久,最后还是抵不住瞌睡,睡死过去了。

“嗳……”她腼腆地笑了笑,“万岁爷眼下大安了吗?”

小富道是,“想是姑娘那碗米油的功劳,今儿早上起来精神头很好,才刚还传令徳管事的给姑娘发放月银呢。徳管事的在前头忙,我领了这个差事,督办内务府清点银子,这就给姑娘送进来。”

三个小太监鱼贯进了明间,嘤鸣忙和松格让到一旁。三盘银子放在了紫檀条案上,小富掀开盖布让她过目,银子的光芒叫人心花怒放。

“这是一千两。”小富掩嘴儿葫芦一笑,“您昨儿夜里和主子讨要月例来着,主子放了话,说不许拖欠嘤姑娘银子。”

松格和嘤鸣瞠大了眼睛瞧着对方,松格说:“这么多啊……”

嘤鸣也在算这笔账,“是不是弄错了?我才进宫五个月,这么算下来一个月得有二百两,这也太多了!”

小富见她还没闹清原委,便道:“万岁爷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出手自然顶顶大方。一回给足姑娘一年的份例,这么着姑娘手上就方便了。宫里有定规,皇后年例一千两,万岁爷嘴上不说,实则是给姑娘吃定心丸呐。”

嘤鸣笑得很尴尬,这呆霸王办事真是一点儿都不带拐弯的,诏书还没颁呢,倒先让她受用起来了。瞧瞧这银子的光,多冷硬,多让人垂涎欲滴。本来她是不该收的,可她实在拒绝不了金钱的诱惑,心想不能辜负万岁爷的好意,从中拿了三锭交给小富,“请替我把另两锭转交徳管事的和三庆谙达,就算给谙达们买茶吃的吧。平常我穷,想给你们也掏不出来,今儿我阔了,有财大家一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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