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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缭乱(86)

贵妃沉默下来,要论私心,谁没有私心?自己进宫就封了贵妃的位分,晋封又比人家早,齐家姑娘未必不拿她当眼中钉。多厉害的主儿啊,先是收拾了宁妃,怡嫔第二天也吃了挂落儿,整治完了她们,怕不来整治承乾宫?

她又看了敏贵太妃一眼,“依姑爸的意思……”

贵太妃倒也没说什么,曼声道:“你是我娘家的孩子,我自然看顾你。如今东西到了咱们手上,拿不拿出来全看你自己。我不给你出主意,我是有了年纪的人,和你们年轻孩子不一样,脑子没那么活了,也闹不清你们之间的恩怨。横竖你把这东西留着,兴许将来能派上用场也不一定。”

春贵妃站起来,向贵太妃蹲了蹲身,“多谢姑爸了,这事儿容我再琢磨琢磨吧。”

从寿康宫出来,贵妃就心不在焉的样子,到了永康左门上也不知道拐弯儿,身边宫女轻轻唤了她一声,她转头瞧人,满脸不明所以,“怎么了?”

“咱们该往北边夹道去啦,再往前是乾清宫广场,后宫宫眷不让走的。”

“噢。”贵妃说,仍旧低头琢磨,那小小的果核上突出的棱角顶着掌心,痛感清晰。

这么个好把柄在自己手里抓着,白放着可惜了。后宫的品阶是有定员的,贵妃上头是皇贵妃,皇贵妃之上是皇后。如今宫里没有皇贵妃,数自己位分最高,可不日那座山要压在自己头上了,就冲齐嘤鸣进了养心殿,和万岁爷朝夕相处着,将来也不至于像先头娘娘似的命薄。

怎么办呢,她仰头看看天,天是潇潇的蓝,在梨白的伞面之外,蓝得像海子里的水。扪心自问,进宫是好事儿吗?其实不算是,不过是为家里挣体面的事由,老辈儿里出过一位贵妃,小辈儿里再出一位,春吉里家算得大英的贵妃窝儿了。人心啊,从来就不知道足意儿,原想着进来封个妃就罢了,贵妃也许是她接下来几十年勤勤恳恳奋斗的目标。可没想到这回的起点高了,那么她又开始揣度,皇贵妃甚至是皇后的位分,对她来说究竟有多遥远呢?

“珠珠,你说一个人心气儿太高,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珠珠笑了笑,“心气儿高也得分人,原就泥猪癞狗的出身,心气儿太高叫不自量力;可要是公侯府邸出来的,心气儿高就是有志气,谁叫人家原就是人上人。”

贵妃也笑了,朝北边的夹道望了眼,说成了,“回去吧。”

养心殿有个小太监叫扁担,专司御前坐更洒扫的差事,是珠珠的同乡,扁担见了珠珠一向很亲厚,珠珠也就开门见山了。

“不是多难的事儿,扔在齐姑娘走动过的地方就成。叫御前领头的那几个瞧见,交到万岁爷手上,后头就没你什么事儿了。你的好处,贵主儿记在心里呢。”一头说,一头悄悄给他塞了一锭银子,“你瞧……听说你兄弟也进宫听差了?可怜见儿的,贵主儿说一家子弟兄两个都进了宫,那得是多大的委屈啊!你兄弟这会子在弓箭处呢吧?那地方没半点油水,苦熬也不过二两月银。贵主儿说了,只要你办成这事,回头想辙把他送到兆祥所去,月钱虽不见涨,可伺候下头小主儿娘家人进宫,怎么着也是个肥缺。”

扁担吓得脸发白,“您叫我来就是为这事儿?您可别坑我,那位是将来的主子娘娘,我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折腾的。”

他要走,珠珠着急了,狠狠扽了一把说:“你既来了,也听了实情,还想抽身站干岸?咱们这些人的命多贱,你不是不知道,不过一甩手的事儿,可有什么难的!只要你把东西撂下,她能不能当上皇后还两说呢,你怕什么!眼下宫里谁的位分最高?还不是咱们贵主儿!你伺候好了,能短了你的富贵么?”说罢又换了一张脸子,腻上来在他颊上嘬了一口,“好人儿,助了贵主儿,咱们的出息就大了。你要是犯糊涂,连累了你兄弟,到时候哭可找不着坟头。里头利害,你再琢磨琢磨?”

扁担蔫头耷脑的,那一口香吻也没能让他振作精神。珠珠强行把核舟塞进了他手里,复又恫吓了一番,“这东西可见不得光,在你手里就是你偷的。你要是聪明,就照我说的做,要不你就死去吧!”说完风风火火一转身,大辫子甩起来老高,啪地抽打在扁担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扁担哭丧着脸,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物件,这回没上贼船也给按头当了强盗,和谁哭去?这事儿不能告诉别人,两头都惹不起。他垂头丧气回了养心殿,看着晚膳的时候嘤姑娘搬着银盘进来,又搬着银盘出去,他悄悄挨进明间,趁站班儿的人不备,抛在了西暖阁的槛外。

没多会儿小富打那儿过,他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拾起来嘿了声,“这是谁的玩意儿?”仔细看看雕工,不是凡品,料着必定是主子的东西,也没多问,举步就往里头去了。

结果核舟被送到皇帝手里,皇帝寒着脸看了半天,问先头有谁经过了那里。门上太监回话,只有嘤姑娘。

德禄心里打起鼓来,冲小富狠狠瞪了一眼,要是这会子主子不在,他非揍了那不开窍的牲口不可!不问是什么,闷头就往万岁爷跟前送?这回可好,东西不是万岁爷的,还能是谁的?

小富委屈巴巴地眨着眼,觉得自己很倒霉。这种玩意儿万岁爷不是没有,内库里头收藏了不少稀奇的东西,万岁爷毕竟是年轻帝王,平时也喜欢那些精巧的物件。这回他拾着了,真是没作第二人想,才一气儿送进来,谁知捅了马蜂窝,万岁爷这会儿的脸真是阴沉得吓人,小富站在那里,连站都快站不直了,人躬成了一只虾。不时朝上看一眼,万岁爷越是不说话,他就越觉得自己这回闯了大祸,过会子该上菜市口去了。

那枚橄榄核就在眼前放着,这玩意儿她是打哪儿来的?皇帝只觉五脏六腑都撕扯起来,如今愈发确定不该让这种许过人家的女人进宫来了。少女情怀,最讲究先来后到,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是个面目模糊的,操控着皇权阻断她姻缘的恶人。

搁在御案上的双手缓缓握紧,皇帝觉得自己的一腔深情喂了狗。虽说他有时候下不来面子,总对她恶声恶气,可她难道是木头人吗,就半点也感觉不到他对她的好?

一种被愚弄、被践踏的感觉在他心里盘桓,他不恼别的,恼的是她竟到现在还带着别人送她的东西!她在和他说话,对他笑的时候,怀里揣着对海银台的眷恋,拿他当什么了?需要虚情假意敷衍的傻子?对她越来越宽宥的蠢皇帝么?

“万岁爷……”德禄犹豫着说,“奴才看嘤姑娘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皇帝的视线冷得像冰棱,“朕看她就十分不知轻重。这核舟不是她随身携带,怎么会掉在养心殿?你去军机处传纳辛进来,让他把他那个顽愚欠教的闺女领回家去吧。”

这下子御前的人都不敢动弹了,知道万岁爷受了大委屈,要现开发嘤姑娘。可是这种一出事儿就找丈人爹告状的行径,不是帝王所为啊,德禄垂着袖子说:“主子爷您息怒,万一里头有什么误会,您一气儿把姑娘撵出去,明儿她就嫁人了,那……”

明儿就嫁人?这也太快了吧!皇帝皱着眉头看这个扎他心窝的狗奴才,咬着牙道:“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胳膊肘往外拐?”

德禄忙说没有,“奴才哪儿是往姑娘那头拐,奴才是心疼您呀!都知道纳公爷家姑娘进宫是为什么来的,这会子忽然发回家去,别人免不得要猜疑,到时候折损了鄂奇里氏的面子事小,折损了万岁爷的面子事大。况且您还没查明缘由,万一冤枉了姑娘怎么办?纳公爷这人您是知道的,三棒槌捶不出句敞亮话来,说让带走,他二话不说就把人带走。这么好的姑娘,上外头去一眨眼就叫人抢了,这么着岂不伤了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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