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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缭乱(98)

只不过皇帝现在罢了她送膳牌的差事,御前没什么可要她做的,老佛爷那儿也成了串门子,她就有些无所事事起来。人闲着真难熬,除了吃只剩睡觉,小富来的时候她正睡得糊涂呢,隐约听见门上闲聊的声音,她撑起身叫松格,“万岁爷有什么指派么?”

松格噢了声,“小富谙达上寿三宫去,路过这里,进来瞧瞧呐。”

然后就听小富在门外和声细语说:“姑娘如今闲在,也可以上养心殿逛逛啊。主子万寿节快到了,往年宫里都要操办的,今年因着后头有大喜,主子爷叫免了。”

皇帝的生日是七月初一,宫里管这一天叫万寿节。万寿月宫女子们都可穿鲜亮的衣裳,戴上平时不许胡乱妆点的首饰,所以七月对于整个宫掖来说,都是明媚可喜的。

既是主子万寿,她也该给点儿反应才是,便坐起来抿了头,说知道了,“眼下是晚膳时候,过会子我就上养心殿去。”

小富打完了边鼓,也收到了成效,复说两句闲话就走了。松格进来给她主子梳头,赞叹着今儿天气真适宜,挑了件藤萝紫的如意云纹衫给她换上,又戴了一对儿羊脂海棠小簪,那珍珠璎珞垂挂在耳畔,每走一步都像打拍子似的,有沙沙的轻响。

没活儿可做了,就有点儿局外人的意思,三庆眼尖看见她,老远就笑开了,垂袖打了一千儿道:“姑娘来了?万岁爷才撤了膳呢。”

嘤鸣如今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了,不再关心今晚上是什么人侍寝。她站在门前朝里望了望,等德禄通传了,才提袍迈进了东暖阁。

“奴才来给万岁爷请安。”她规规矩矩蹲了个福。

皇帝听见她来,心里自然是欢喜的,瞧了她一眼,今天她的打扮愈发干净温婉,不兼敬事房的差事了,绾了小两把,这才是公府小姐本来的模样。皇帝原在看书,她一来自然是看不成了,面上却要装得如常,嗯了声叫伊立。心头一面揣测着,太皇太后应该和她说了不让出宫吧,她应该也答应了吧!其实他的要求不多高,只要她每天抽个时候来看看他,不拘什么时候,只要来,他心里便有指望。

下面小太监送线香进暖阁,这是万岁爷掐着点儿看书的老规矩。嘤鸣想起才进宫那天,米嬷嬷有意撮合,也是拿这样一枝香,让她送到万岁爷面前。小太监经过时,她自然而然接了,趋步上前,将青花缠枝的小香炉轻轻搁在了他手旁。

皇帝看见那双纤纤素手捧香而至,心尖上温柔地牵痛了一下。一室静谧,时光像水一样沉淀在脚下,虽然没有多余的话,却也安然怡然。

他说:“坐罢。”坐了暂时就不能跪安了。

德禄立时搬了紫檀绣墩儿来,搁在离宝座床不远的地方,万岁爷只要微微撩起眼皮,就能看见姑娘。

嘤鸣谢恩坐下了,这个时节还是有些热,她垂着眼,慢悠悠摇着团扇,皇帝的身影在扇面后忽隐忽现,真是没想到,竟也有这样相安无事的时光。

虽说诏书还没下,但事情已经定下了,现在的皇帝于她来说就像当初的海银台,没有很喜欢,没有非卿不可,到了那步就接受。唯一不同,那时候和海银台相对觉得很尴尬,和皇帝则没有这份困扰,因为他完全不理会你,这样也很好。

嘤鸣沉默了下,还是开口问他,“明儿是主子的万寿节了,主子有什么想法儿没有?”

皇帝的眼睛盯着书,心思却全不在书上,含糊着唔了声,“明儿在畅春园办个家宴,老佛爷有程子没出宫了,趁着万寿节,带她老人家上园子里逛逛。”

畅春园是皇家园囿,不像紫禁城的冷硬,那地方四季草木丰盈,亭台楼阁傍水绵延,是个消暑游玩的好去处。前头的帝王们每年夏季都在那里过的,他因朝中未得大定,加上今年孝慧皇后新丧,便没把小朝廷搬到那里去。这会儿眼看着要立新后了,她还没见识过家里产业,自然要带她上那里走一遭儿。

嘤鸣也确实想去,咬了咬唇说:“主子会带上我吧?”

皇帝把书微微举高些,像在字里行间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似的,心不在焉说:“赏你同行。朕今儿没翻牌子……明儿早晨起得早,你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

嘤鸣道是,虽然没理清他这段话里的因果,但也不需追问,曼声说:“万岁爷仔细眼睛,香都烧完了。”

皇帝这才把书放了下来。

香点完了,她起身撤香炉,一双手杳杳过来,腕间羊脂玉的镯子温润,同那素净的肉皮儿相得益彰。美则美矣,又似乎缺了点灵动,皇帝瞥了一眼,暗暗记在心上。这时茶水上的进来奉茶,他端着玉盏轻轻一吹,淡声道:“初六日要给你下诏书,你得着消息了吧?”

所以帝王家结亲和民间是不一样的,民间得商量着来,你家乐意,咱们再谈下头的事儿。帝王家则动不动一道圣旨,你愿不愿意就那样了,没有多大的温情在里头。不过这个并不重要,嘤鸣捏着杯子低下头,那一低头总有些温柔的况味,说是,“今儿老佛爷和太后召见奴才,和奴才说起了。”

然后呢?皇帝等着三庆嘴里的“姑娘心里一定欢喜”,可是这种欢喜并没有出现。他有些失落,心想也许因为在慈宁宫已经欢喜过了,到这里才这么平静。横竖今儿她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也是因为要做皇后的缘故,不再是那个托着银盘送膳牌的丫头,终于开始有了自矜身份的骄傲。

皇帝瞧了她一眼,欲亲近,又亲近不得,反倒不像之前了。之前是粗声恶气引她注意,现在要顾全她的体面,毕竟这是要做他妻子的人啊。

“倘或缺什么,就打发人上内务府传话。太皇太后免了富荣的职,朕把他协理户部事务的差事也一并缴了,如今的总管大臣有两位,互相掣肘,左右平衡,不愁他们不恭敬。”

嘤鸣含笑呵了呵身,这件事算合谋,提起来也是高兴的,便道:“拔出萝卜带出泥,最后兜了个圈子还在内府里头。多谢万岁爷体恤,我倒是没什么缺的,只是如今闲着,有些不大习惯罢了。”

这是身份转变必要面对的,赏花赏月,自己给自己找找乐子,一日日一年年的,就这么过去了。皇帝嗯了声,“等接管了宫务,自然要忙起来。这程子也可向老佛爷习学着,将来不至于慌张。”

这么一板一眼的对话,那份小心翼翼的平和,总有种心悬在嗓子眼的感觉。这种感觉等她走了才逐渐消散,皇帝坐在南炕上,半晌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德禄进来送军机值房的奏疏,轻声说:“主子,有中路的陈条。”

中路是指喀尔喀四部中的土谢图汗部,该部东临车臣汗部,西接赛音诺言部,乌梁海发兵车臣汗部,必要经过它的中左翼末旗。

皇帝听了伸手接过陈条翻看,德禄小心翼翼觑他脸色,喀尔喀四部现在乱得很,这份陈条是凶是吉,关系重大。

所幸老天保佑,万岁爷蹙起的眉心渐渐舒展开了,到最后如雨后疾晴般神采飞扬起来,匆匆传召几位近臣入西暖阁议事,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吩咐:“朕才刚见皇后腕子上戴着羊脂玉的镯子,那个镯子不衬她。你去内务府传话,命云璞另挑上好的玻璃种来。”

德禄得了这个令儿,倒比嘤姑娘本人还高兴,插秧应了个“嗻”,甩着拂尘往内务府传令去了。

第65章 处暑(6)

皇帝亲自下的令, 又兼内务府官员是才刚上值,正是需要讨主子的好, 求主子赏识的时候, 因此挑出来的东西都是御供的上品。德禄和云贝勒及四额驸围着一张八仙桌琢磨了半天, 最后盘儿里剩下五只玉镯, 实在难以取舍了,云贝勒说:“万岁爷的喜好,咱们这些人哪儿摸得准呢。依我之见都送进去吧, 呈万岁爷御览。这些都是百里挑一的, 总有一只能入万岁爷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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