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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妓(3)

作者: 究言 阅读记录

江垣不埋怨妈妈的疯,已成定局的事儿,他只可惜自己天生身体孱弱,做不了什么体力活,要不然他们俩也不会过得如此辛苦。江垣吃药也吃不好,医生说大概寿命不会太长,活不过40岁。40岁?江垣想那真是太遥远的事情啊。但又有多少人,能稳稳当当活到40岁?

“接球!”

江垣抬手拦下球,站起身掷回去,篮球砸在塑胶地面上发出爆破一样的声音。下面有光着膀子的男生拼命挥手,大喊:“嘿,你下来玩吗?”

江垣微笑:“不必了,你们玩得开心。”

是上次那帮傻逼。或许江垣没什么立场去指责他们,那些人平日对他都客客气气,他也给过他们不少笑脸,表面关系还不错。不过他还是生气,一想起来就咬牙切齿。

江垣走进教室,看见几个人在窗外对着徐怀林指指点点,弄得教室里眼神乱飞。他没好气地瞪过去,那几个八婆立马缩回去,装作平常模样,各色目光游离开去。江垣戳戳埋头写题的徐怀林,问道:“嗨,早上给你带的早餐,你吃了吗?”

果然,徐怀林略抬一抬头,说的是“没有”。

江垣无奈,摇头,小声嘀咕一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又趴下去看他的武侠去了。

今天看的是《寂寞高手》,上课下课都是一个样,课程流水似的过去,他一直在看书,乐此不疲。等到徐怀林终于吃早餐,已经快要上上午最后的课了。江垣一看见这个就头痛,小太阳似的笑容也枯萎了,蔫得很——

“祖宗,你能不能按时吃早餐?”

徐怀林刚想答什么,铃响起来,空气又恢复了安静,两人一直到放学都没找到说话的机会。

徐怀林说有事先走,江垣慢慢吞吞收拾了书包,独自向校园大门走去。头顶的太阳真毒,他想若是温度再高一点肯定逃不了中暑,匆匆忙忙欲避开越来越叫人无法忍受的温度,他低头逃跑时却撞到一个人的胸膛。嘴里说着对不起,仰头望去,却是几个陌生的学生,眉眼间皆有不耐,还有点儿看好戏的蠢蠢欲动——

“喂,学生,”明明自己也是学生的不良少年噘着嘴,故作凶狠,步步逼近,“你撞到我了。不过我来不是跟你说这个的。你认不认识徐怀林?”

“你松手。”江垣脸冷了下去,甩开这咄咄逼人的小混混的手,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你找他干什么?他可没你们这种朋友。”

“哈哈哈哈哈!”混混倒也不生他的气,依旧笑眯眯,不怀好意岂止写在脸上——简直是耀武扬威——盯着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不。”江垣冷淡地说。

混混耸了耸肩,两只手一摊,竟然也不上来抓他,只是在原地枭枭发笑,一脸“我觉得你真可爱”的表情。他没办法,只好坦白,“好吧……我的确不是他朋友。不过我找他可不为这个。”手从裤袋子里摸出一张卡片,晃了晃,刻意让他看见:“喏,这照片拍得真不错,7102年的传销新手段吗?”

江垣一看就发火了,劈手夺过,声调也高了起来:

“你干什么?”

混混笑得更开心了,恨不得冲上前把这孩子的脸揉一揉,故意曲解江垣的语义,“我想干他啊。你不知道么,小鸡仔?”

江垣脸上火辣起来,觉得这太阳实在让人难过,把一切照得无所遁形,偏偏他还在太阳底下。他抑制着把手里的卡片撕得粉碎的冲动,竭力挤出一个微笑,看着他:“你做梦尽管做。”

他知道自己会被打得很惨,除非他中午不出校门,至少门卫不会放这些人进来。他只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笑一场,下午再去缠着徐怀林给他讲题,上午没听课,还有很多东西需要问他呢,历史课讲了什么,什么是意识形态呢,今天老师讲的是解析几何吗,好难!你教教我吧?用我这支笔吧。其实他有比问出口的问题还要多的话要问他……那么多,那么多,他话这样多,光是一一说出口,恐怕都要死了吧。

“喂。”该死的小混混还在挑逗着他,嬉皮笑脸把整个身体靠在拉伸门上,大声激怒这小孩:“你喜欢他吧?我看见了,你今天可是瞪了用奇怪眼神看他的人,多浓郁的醋味儿……”

江垣不笑了,笑累了,恶狠狠瞪着面前这个可恶的人,话却有气无力:“滚。”

“你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吧,小孩?你是不是也藏了一张他的卡片,他真漂亮,是不是?你想干他吧?抚摸他的身体,射在他的里面,你梦里常出现的吧——只是你没有钱买他一晚上,啧,真可惜……他很贵的……现在找他的人多了,他又涨价了。看来在学校门口做生意真不错。”

面前的人脸已经开始模糊重影,是中暑的前兆,话语却毒蛇似的紧紧缠绕,驱赶不去,一股一股挤进耳道里,他感觉耳朵被撕裂的痛,整个人快炸开。

他记忆流到很久之前一个无名的夜晚,晚自习寂静的氛围下,他们坐在一起听着歌。歌里的人似乎很伤心,一遍一遍在寂寞的夜里低吟——

让我绽放。让我枯萎。这人世。

第4章

不是只有蝉鸣能代表夏天的,燥热也是,空气里闷热在爆炸,深入这个早晨。江垣摸摸后背,原来衣服已经沁湿了,湿晕晕一大块,昭示着这是夏日。

徐怀林没有来。今天早上他既没有发短信让他帮忙带早餐,也没有像寻常一样顺路走到他家早点店和他一起上学。他看到留言里多了一句平平淡淡的话:有事,勿念。

有什么事呢?勿念,其实就是莫问,仿佛一只手把他堵了回去,再轻轻关上了那扇门。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起,江垣就深刻感受到了那扇门的存在,没来由的,敏感的,莫名其妙的。

又有人在咀嚼那件事情,江垣懒得搭理,用力拖走桌子趴下睡觉。吱呀声尖利刺耳,何碧惊恐地回头,正对上他冷冰冰的眼神,表情更奇怪了几分。果不其然,这家伙一放学就过来拉着他往外跑,两人一路上气不接下气奔到了学校用来种花的天台,把门锁上,何碧翻着白眼慢慢吁出一口气,语气是低落的,夹杂着不敢确定:

“你……在和他做朋友吗?”

江垣歪了歪头,心内已知晓她要讲的话,但还是问:“不可以吗?”

何碧用力抓住他的肩膀,认真地盯着他:“不、可、以!”无可奈何地把他往后一推,转身把身体压向天台边缘摇摇欲坠的围杆,风把声音戳得支离破碎,“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说他的?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还以为那些传闻完全是假的吧?和他做朋友……你是一时兴起吗?”

江垣突然感觉好累,一种重重叠叠无休无止的疲惫顺从身体血脉畅流,骨骼在沉默之中软化,疲累。为什么这些天老是让他听到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还嫌不够多吗?

“不要管我。”江垣闷不做声了许久,终于开口,抽身走向锁上的门,低头摆弄着钥匙。他本来想一走了之,却忽然笑了,笑容满面,回头对上何碧恐惧的脸——你为什么要恐惧?你觉得我疯了吗?——一字一顿,冷淡地抛下一句话: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你知道吗?

——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虽然反驳过,可他脑子里整一天都在回放着这一句话,笔迹歪歪斜斜,还得重抄一次。他狂躁地把笔记塞进抽屉,书包拉链都懒得管就冲出了班级门。楼梯间撞到了几个人,那些人骂骂咧咧什么竟然一个字也听不清楚,都是嗡嗡的,旋转漂移,溜进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变了形状。抬头看见永远不会褪色也不会枯败的太阳,那光线几乎是瞬间就刺伤了眼睛,积蓄多天的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