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与佛手柑(6)+番外
狄非从案台前抬起头：“慢……”
人已经没影了。“……”
狄非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切他的墩。明明不是周六日，但他总觉得今天店儿里好忙，总体菜量也比之前多了不少，而且很多都是四十块钱以上的肉菜，耗儿鱼和精品鲜毛肚也比昨天多了不少。狄非一边往盘子里装肉片一边想，要是十点客人能走得差不多，今天就早点打烊，明天早上他想去买买东西……算了，一会还是跟他们讲一下吧。九点四十之后就挂牌准备打烊，不收新客人了。
这时候，大堂突然传来一阵听上去有些不和谐的喧哗，但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狄非走到门口留神听了一会，想是菜上错了之类的琐事，也没多在意，转身关上了门。
……
大堂内，燥辣的香气牵丝成线，随着热锅里“咕噜咕噜”的气泡响声，奔放地扑向每个人的鼻腔。蘸一下油碟，吃一口肉，再叫上一瓶唯怡豆奶，一天的疲惫很快就被那股热气涤荡干净了。客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桌边，烫毛肚的瞅着捞脑花的，涮菜的眼红吃肉的，男孩忙不迭地给女孩倒可乐，小孩子大声吵闹着要吃不辣的肉。
那些生活中最真实的情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浸入翻滚的红油汤锅之中，和那些炒干炒热的佐料一同，变成席间流连不散的香。
虽然不是每时每刻都是香的。
“那我们这边确实没有折扣的嘛……”
写着“天干物燥”四个大字的柜台后面，小吴臊眉搭眼地撅着嘴，旁边站着同样一脸纠结的兆辰：“您点的司候也没有问到我好多钱啊……”
小刘也拎着盘子帮腔：“兄弟伙儿，我们也是给人打工嘛，不好嗦……你看则么多人来我们活锅儿店儿，有拉过四有则扣滴嘛！”
“那行吧，那我们几个就给你们店刷差评，”柜台前站着一个年轻人，穿着身丑爆天际的三道杠，脚上运动鞋的夜□□垫差点闪瞎兆辰的眼，“反正你们可以大众点评支付，我们一人一张代金券，全给一星，我看你们这个店之后怎么开。”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兆辰一听就急了：“那你们六七个人点菜点那么多，还都是肉菜，这大几百块，你说刀就刀，还讲不讲道理了啊？”
那人笑了笑，也没说话，回身给同行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所有人掏出手机，开始上大众点评买代金券。
“哎哎哎！有话好嗦有话好嗦嘛……”小吴赶紧拉人，转脸低声吩咐小刘：“去叫非哥来……”
“等等。”兆辰皱着眉拉住刚转过身的小刘，心说就狄非内破脾气，就甭说火锅打折了，胳膊都给你打折……得，到时候差评也有了，医药费也赔了，大家也都气死了。实在不值当。
他看了一眼小吴：“这桌多少钱？要么给他们抹个零头吧。”
小吴就差翻白眼了：“八百六十三。”
“零头？糊弄傻小子呢？”年轻人冷笑一声，指节敲敲桌子，“就是八百块钱打九折还减八十呢。八折啊，赶紧的。做不做得了主啊你们几个？不行叫你们老板出来……”
“你……！”
“算了。”兆辰看到六桌客人在招手，拉住小刘把他打发过去，让他问问是什么事。他的目光在液晶屏上的菜目表和那个年轻人的脸上徘徊一阵，最后低头凑在小吴耳边，说道：“你看清楚这几个人长什么样，这事儿我来顶，别告诉非哥和小刘儿。”
小吴迟疑地看着他：“你要怎么顶？他们明显就……”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听他们说，非哥上个店本来是开在酒吧街的，就是有人晚上闹事才关门，这边儿才刚开了没多久。再说，非哥的脾气你也知道……”兆辰叹了口气，“总共也没多少钱，下次进门看好了，看到是他们不接待就完了。”
“那给他们打八折？剩下的钱我们一人一半。”小吴说着就去按计算器，谁知刚按了个“8”，兆辰就把他按住了。
“真是不好意思，”兆辰死死地抓着小吴的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那个满脸油光的年轻人，故意放低声量到只有他们三个能听到的程度，“您看啊，我们这边也是刚开门没多久，不懂规矩。今天这事儿算我的，您看这样行不行，我给您几位免个单……”
“不行！我去叫非……唔唔！唔！”小吴话还没说完就被兆辰一把捂住嘴。
“……然后劳烦您几位给个好评。我看您也已经买了代金券了，那咱也就别退了好吧？一会我直接给您微信转账。”兆辰说完，眼见那年轻人眉梢都是喜气地轻哼一声，又转头威胁式地指了指小吴：“闭嘴，老实点儿。别跟我装什么大头蒜，昨天还说你妈要去301看腰，你工资才几个钱？不许再说了啊，回头吃饭给我多煮袋方便面就完事儿了听没？”
小吴满脸愁容地看着兆辰给那年轻人扫码转账：“造岑你自己好多工资？还不四和我一样。”
你怎么也开始叫我造岑！
“我还好，”兆辰盯着那几个人把好评写满五十字发了才放他们出门，“我家是拆迁户嘛，我爸妈在大望路那边住，我自己在这边租房子，平常除了交交房租，买买香水，也没啥别的花销，手里有点钱。”
“那、那……造岑……我、我……唉！我叫我妈给你带点腊肉次嘛……”
兆辰轻轻一笑，正好这时小刘从后厨端着盘子出来，他便赶紧跑过去帮他的忙。
“咦？那人走了？”“嗯，给他们抹了个零头，打发走了……”
他在这儿脸不红心不跳地编故事，自以为天衣无缝，却没想到自己老板此时此刻正站在后厨门口透气，然后好巧不巧地碰上了刚刚被才他放出门的几个幸运儿……
狄非出门前看了一眼表，发现差不多快到点了，就准备通知店里停止接新，好早点打烊早点回家睡觉。结果刚推开门就迎面撞上了一行五六个男的，一边讨论着“这家火锅味道还不错”“下次团建再来”一边从他面前经过。
其实如果狄非耳朵稍微背一点，或者这几位稍微没那么得瑟一点，之后也许什么事儿都没了。
可偏偏……
“那个小服务员还挺会来事儿——”一人说道。
狄非掏烟的动作一滞。
“可不是嘛，我也没想到他会给我免单啊！”
“估计看你长得帅吧？我看他像个同性恋，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哈哈哈哈！”
“我操，你他妈比的少给老子放屁……”
唇边的火星稍纵即逝，狄非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只抽了一口就狠狠把烟摁灭在砖墙上，大步向大堂里走去。
哎呀真是恼火得很！
袁造岑，老子喊你当服务员儿你给老子当尼玛的散财童子！
唉我操——老子日妮玛哟！
什么狗屎帅哥，老子屁股都比他俊上一百倍！
作者有话要说：辰辰：你日，你日，你日一个我看哈？
非哥：……我不日嘛。
辰辰：你日噻——
非哥：老婆，啷个又生气嘛……哎我发现你现在讲从庆话好正宗哦。
辰辰：莫挨我！
☆、7
狄非的愤怒只持续到他推开大厅后门的前一秒。
深夜的安静和灯火通明的热闹被一扇小小的玻璃门隔开，仿佛两个完全相同的世界。狄非黑着脸在门口来回走了两趟，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现在冲进去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明天就见不着袁兆辰这个人了。半晌，他才从自己的鞋尖上抬起头，隔着玻璃门上氤氲的薄薄水雾，一脸烦躁地看着大堂里的人。
袁兆辰站在柜台旁边，腰背相接的那块区域被黑色的围裙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但两条长腿却懒洋洋地交错着，不像那些酒店里俊俏挺拔的服务生或是厨师，反而像是给情趣商店……呃。他微微低着头，正和一个不及他腰高的小女孩说话，小女孩指指他肘边盘子里的薄荷糖，伸出三根肉乎乎的手指。袁兆辰笑了笑，手指夹着糖弯下腰，然后一颗一颗数着轻轻放到对方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