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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花羊]千玑雪(8)

作者: 风尘引醉 阅读记录

“雪有什么好看的?我离开家乡前,那里多的是白石头,有时候亮晶晶地飘粉末,跟雪看起来也差不多。”墨芝期说了两句,忽然住了嘴,转而望着他笑开,“要看你那么大的雪团子才行。”

寒青云低头看了自己数眼,病来山倒折腾了好多天,神光暗暗地裹在灰毯里,哪还像什么雪团?

他张口想说,却猛地注意到,这是墨芝期第一次谈及家乡。

万花精神好话也多,但对自身几乎只字不提,学成一手花间游以后便不和同门玩,就爱粘着寒青云。只怕在师兄他们眼中,两人常年打闹,和出双入对没有分别。

而这么多年,寒青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偶尔问起也会被墨芝期一笔带过。他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这一路上的几次异常有什么猫腻。

可曾互将性命交付在对方手里,又许诺共度余生,其他便都不重要了。除非万花自愿和盘托出,他就不打算问。

心下的微微诧异很快消散,寒青云在漆黑发亮的眼眸里找到自己的影子,望着他轻咳一声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多年只想着这个?不换个别的?”

“其实我早见过了。”墨芝期笑得有些狡黠,端起他的下颔,缓缓凑近,“见到了你呀。”

口口声声要看雪团,叨叨了那么多年,也不知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别有用心的。寒青云心下恍然,却没空再与他争辩。

万花的吻适时落下来,轻轻巧巧覆住他干涩的双唇,再一点点加深,混了丝身上的清苦药味,尝起来不逊色于一碗冰糖甜羹。

第二日天晴,被雨水洗刷干净的新枝绿得亮眼,医者的营地开始陆续准备撤离。

春日降水增多,暴涨的水位越过矮旧的第一道堤坝,会让河面视线开阔,及早转移才够安全。好在时间宽裕,在此之前寒青云恢复到可以赶路不成问题。

墨芝期便同他一块儿安心挤在小帐篷里,看营地最前头的人拆绳装车。

快正午的时候来了一波人,簇拥着一个受伤的侠士进来,被医师围着去治疗,不小的动静惹得忙碌的人纷纷驻足。

墨芝期出去给寒青云热了早上没吃完的米粥,端进来时说好像看到几个面熟的,他过去看看。万花临走时不放心,给他在外头重新生了火堆,又留了外套,吻罢他的指尖说很快回来。

寒青云笑着说好,望着他衣着单薄的远去背影,寻思着要不要起身把火灭了。

墨芝期习惯了青岩温润的气候,虽然怕冷,却也不喜欢烤火,每次都怕点着帐篷那样,弄着了就躲开,跟生火被烟呛到的孩子们一般笨拙。自从寒青云病了,万花便老老实实、有模有样地照顾人,保证他醒过来时总有火堆或阳光烤着,自己则坐到阴冷的另一侧去。

半碗热粥下肚,寒青云又精神了些,松松扎了头发,披了墨芝期的外衫,嗅着上头安心的气味,侧躺着听营地的人说说闲话,一双眼睛有了神采,看什么都有阳光。

恢复健康的孩子们精力旺盛,用隔年的枯草枯枝编了个小球,当鞠球在空地上踢,稍不留神一脚踢歪,藤球便骨碌碌地穿越营地,缓缓停到帐篷里。

寒青云坐起来,伸手够着那只藤球,扔回给列在外头探头探脑的孩子们,立刻听得一阵欢呼。

他望着外头日光满地,笑意渐染,忽见帘子一掀一落,弯腰进来个人——是师兄。

寒青云病了一段时日,壶口早就打完了。无论是伏击、歼灭还是支援,都打得很好,狼牙兵被截在洛阳外围,暂时威胁不到这里。疏散的流民也总体无恙,先前时疫得症轻的有一半活了下来,前两天还有到唐兵与侠士的营地讨水喝的。

师兄问过他的病情,便同他说起这些近况,还说队伍里有人中了暗器伤、性命垂危,这才急着送过来。

他们聊了挺久,不觉日头偏西,生着的火堆渐渐黯淡。

墨芝期回来得晚,才撂下水桶拍了拍衣袖,迎面撞上告辞的师兄。

“没想到师弟这么快好起来,莫非修花间的也有什么医人的招?”师兄朝他点头。

“有啊,我还会开方子。”墨芝期侧身让出一条路,“含羞草,解语花,合欢相思子当归,怎么样?”

师兄愣住,反应过来尴尬地直摇头:“墨芝期,你就知道贫。”

墨芝期欣然目送,回头便见寒青云缩在那里边咳边笑,忙过去替他拍背:“笑什么?我说的不好?”

“你……这么急着赶他,咳,作什么?咳咳,师兄都气得摔袖了……非、咳,非要说好不好,你们得打一架……”寒青云笑得直摇头。

“和他打架干嘛?等你身体好了,我们打。”墨芝期让他躺好,等他咳嗽停了,才支着半身卧在边上,道,“他们往西京的方向走。如果情况好,也别跟着医队了,我送你回谷里休养,好不好?”

“好。”寒青云点点头,侧身过去抓住他的手握住,“怎么这么凉?”

“去远的地方打水,出去久了,不碍事。”墨芝期有一搭没一搭抚过他的额发。

“师兄说这几日风大,营里的人不少得了风寒,你多少注意点。”寒青云嘱咐着,窝在那里暖暖得犯困。

“是是。”墨芝期忙不迭答应,问,“困吗?先睡还是先喝水?”

“先睡会儿。”寒青云困得不想睁开眼。

“好。”墨芝期替他拉高薄毯,轻声道,“晚饭我再叫你。”

寒青云与他十指交握,含糊地回答:“嗯……你叫我。”

☆、第 9 章

晚些时候,这里的营地也起了大风,吹动新绿的枝叶沙沙作响,阻了拔营人的脚步。

墨芝期怎么都叫不醒寒青云。

这次他没有高烧,仅仅稍有些发热,迷迷糊糊昏睡在梦里时不时咳嗽几声。到了夜间,他便咳得更厉害,蜷缩在软铺上冷汗直冒,醒不过来也睡不安稳,忽然病得更重了。

或许是刚病愈的孩子到处踢球,或许是得了风寒的人来过营地,或许是谁和时疫病人接触过,再将潜在的危险一并带过来。才退烧不久的寒青云没有更多的气力再得一场病,对旁人微不足道的侵害足以要了他的命。

医师在边上分析了情况,开了服可有可无的药,说这咳嗽很致命,被花草侵害过的肺部再遭难,凶多吉少,只能尽人事。

寒青云问,现在就回花谷,还来得及吗。

生死就这一个昼夜的事,医师说。

那时候寒青云尚有意识,从心肺到浑身关节骨都疼得发木。他听见墨芝期和同门起了争执,听见师兄的关切声,听见风声大作,而自己所有的气力都花在止不住的咳嗽上。

那个嬉皮笑脸的万花生气起来是什么模样,寒青云忽然很想看看。

后来他低热退了,体温却再也维持不住,墨芝期平日里冰冷的指尖触上来他也觉得温暖。

风雨再大,转移的人还是会按部就班一个个撤离。寒青云张不开眼,很长一段时间处于又冷又暗的境地。他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外面怎么样了,师兄应该是回营了,墨芝期有没有一块儿,留下会不会有危险。

剩余的时间不多,寒青云抱着点希望,边挣扎边吃力地想,师兄应该会劝他一起先走的。

混沌里,有人抓住他的手,亲吻他的前额,轻巧柔和地顺着眉骨再点过鼻尖,发丝覆上冰冷的颈窝,□□的眼睫扫在脸上,清苦的药味破开他艰难的呼吸让他嗅到丝丝缕缕。

手腕指头绵软得如同不存在,寒青云还是用力地握住他,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扣进他的指关。

墨芝期说,修仙无聊,不如人生百年。

他还说,人生百年,若没有他一起,那该多无趣。

他说,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大的雪团子。

他说,我等着娶你呀。

他们曾争得面红耳赤,他们曾风雨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