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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纪事(107)+番外

景帝就算现在知道了这里面有冤屈,也不想再重提此事,真要彻查下去,经手此案的一连串官员,恐怕都会有些麻烦。

“朕一直以为你讨厌他,才将他远远打发了,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他要和朕闹。”景帝没法让卫衍起来,只好蹲在他面前,和他好好说话,“听朕的话,这事你已经尽到力了,不要再管了。”

这桩案子其实一开始只是一桩小小的渎职案。此案的案犯是荆州合丰府垅安县知县孙柯。孙柯是天熙二年的状元,本来很得景帝赏识,新科及第后就调任中书门下参议,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后来不知何故,景帝看他越来越不顺眼,终有一日寻了个由头,将他远远外放了才算了事。

当年春风得意的中书门下舍人,就这么被打发到了荆州最南端的某个小县城任县官。这位孙状元的人生,在经过这样的大起大落以后,倒没有就此颓废下去,而是在痛定思痛以后,开始在那个贫瘠的小县城,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做起了父母官。

在他的精心治理下,这个每年都要伸手向朝廷要救济的小县城,很快富庶起来,也算当得起“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评价。

只是,因为多年前的某个缘由,吏部的那些官员又很会揣摩圣意,他虽然年年绩效评定都为优,却始终升迁无望。三年之后又三年,他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也就绝了升迁的念头,安心在他任职的那个小县城捣腾。

但是为官这种事情,大多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你若太好岂不是显得别人很不好,所以孙县官虽然清廉勤政之名显赫,却很是被合丰府属下的其他同僚排挤。

五月,幽王余孽刚被平定,孙柯就被人参了个渎职之罪。因参本上隐约提到幽王余孽是由垅安县脱逃,隐入深山密林无法再追寻,借着朝廷彻查幽王余孽的东风,这桩渎职案的审定速度异常迅速,没几日就由合丰府判下,报荆州知州府,然后经刑部大理寺复核,最后呈到景帝案前,御批秋后处决。

官场上的水很深很深,稍有不慎就会溺水而亡。但是百姓心头却自有他们的一杆秤,他们才不管这里面的无数利益纠葛,对于他们来说,孙柯清廉勤政,爱民如子,真正当得起“父母官”一词。

孙柯含冤入狱后,垅安县的民众就自发上合丰府为他鸣冤。后来此案判下后一路北上,很快到达御前,垅安县那几个被万民委托,替孙柯鸣冤的书生也一路北行,他们在刑部大理寺受挫后,就起了要把这状告到御前的打算。

平民百姓要把状告到御前根本就不可能,他们还没靠近宫门,就会被守卫宫门的将兵驱赶开来,后来经过种种磨难,由人指点,才辗转着寻到卫衍跟前,恳求他将这万民书代呈御前。

卫衍何尝不知道这里面牵连众多,这案子一审再审,最后能到御前,私下必然有无数猫腻,只是在看到那份累累血手印的万民书后,他考虑整夜还是无法置身事外。他的良知不允许他无视这样的冤屈,若今日他当作没有这回事,他日他必定会后悔。

“陛下,臣以为,为君者,当宽厚仁慈爱民如子,心如明镜公正明理不偏不倚。”卫衍不能允许自己置身事外,同样无法忍受皇帝竟然有将错就错,一错到底的打算,他将头抵在地上,再次恳求,“臣恳请陛下,下旨彻查此案。”

“卫衍,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朕从来就不是你所希冀的君王。你说的那个人只是你心中的幻想,朕永远都无法成为那样的人。”景帝沉默了良久,才回答,“起来吧,这事到此为止,不要惹朕生气。”

卫衍沉默不语,始终不肯起身。

秋夜漫漫,景帝和卫衍,君臣二人一个殿内一个殿外,数着那更漏声暗暗较劲着。

宽厚仁慈爱民如子,心如明镜公正明理不偏不倚吗?景帝从来不知道,在卫衍心目中他是这样的人,或者应该说卫衍希望他成为这样的人。

可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以后也没法成为这样的人。那么,卫衍他难道打算日后稍有不如他意的地方,就这么逼他吗?用他对卫衍的心疼宠爱来逼迫他让步?

若第一次就让他得逞,日后必然还会有无数次相同的事情,所以第一次就当狠下心来拒绝他的无谓请求。

景帝理智上这么想着,心里却始终做不到无动于衷。秋夜凉意上来,他会不会冻着,跪久了膝盖会不会疼,晚膳也没用,会不会饿着他。不去想还好,这么一想,他担忧的东西就越来越多。

“起来吧,你赢了。”到最后,景帝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狠下心来,和卫衍硬熬到底,最终向他低头,“朕明日就下旨彻查。”

天熙七年十月底,景帝下旨彻查荆州合丰府垅安县知县孙柯渎职一案。这道圣旨,从明面上而言,是日后无数杀戮的开端。实际上,有些事情,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初现端倪。到了这时,不过是水到渠成,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爆发出来而已。

第七十一章 陷阱

后来, 景帝曾在无数个漫漫长夜黯然思索, 若他能预料得到他下旨彻查以后, 事态会急剧发展, 最后恶化到连他都无法控制的地步, 一开始就狠下心来拒绝卫衍的请求,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也许有, 也许没有。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

这时候, 景帝的朝堂上不乏耿直忠义之臣,这件案子其实已经有御史风闻上过奏折, 言明其中有些蹊跷, 恳求景帝下旨重审,不过因种种考虑,景帝始终留中不发而已。所以第二日他下旨以后,朝中的那些忠臣有了皇帝撑腰, 顿时占据了压倒性的局面, 很快议定三堂会审, 重新审议此案。

然后, 如滚雪球般,一桩小小的渎职案,最后审出了大大小小许多渎职案, 从荆州到京城,不计其数的官员被牵扯其中。

景帝收到这些审定上报的奏折, 表面上当然是怒不可抑, 摆出了要严惩的姿态, 实际上他已经在头疼,这事最后该如何收场。

帝王的权谋之术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均衡。这事牵扯过多,而且眼看着还会有更多的官员被卷入其中,于人心稳定,朝局平衡上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再说就算这些官员真的全部都有过错,也不可能杀到朝中无可用之臣。

况且对于景帝来说,就算是贪官佞臣,也有其存在的必要性,若他的朝堂上全是整日想着如何为国为民的大忠臣,他这皇帝的日子想来也不会很好过。

另一方面,这事也隐隐有了某些很不好的征兆。

景帝下旨之初,并没有说明他是因卫衍百般恳求才会下令彻查,而是拿他收到的御史奏折起的头。他从一开始就预料到这事可能会涉及到一大批官员,当然不愿意卫衍牵扯其中得罪这么多人,所以从头到尾就没在朝堂上提起过他。

偏偏,市井很快开始流传,因永宁侯代呈万民书,并且长跪苦求皇帝,才让此案能够重审。民间百姓听闻此事,当然拍手叫好,对永宁侯的义行大加赞誉。但是收到这份密报的景帝,脸上却很快变了颜色,他责令暗卫追查这风声的源头,并且命高庸对他身边伺候的人仔细盘查,若有窥探圣意私传消息者,全部杖毙。

天熙八年一月底,孙柯渎职案的重审工作进入了尾声,景帝按律惩处了一批涉案官员,后来又法外开恩赦免了大部分官员,代以或斥责或停薪或降爵之罚,留职以期戴罪立功。

这事刚刚平息下去,有一日,忽有御史上奏,提起一桩为官妓脱籍的陈年旧事,言语中暗指永宁侯行为不端,有贪赃枉法之嫌。

当年的那幅“燕山听涛图”,兜兜转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景帝手中,引发的小小风波可能无人知晓详细情形,不过若有心人仔细查探,未必不能查得一些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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