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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纪事(5)+番外

卫衍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出声,只是把父亲手里的单子接了过来。单子上列了一大串人名,他看了半天,却一个都没有看进去。

在宫里当差,逢年过节或者找个由头打点上下是惯例,虽有宫律禁令,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很多时候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也不是想要怎么样,不过是预备着哪天用得着的时候,能给个方便。

这样的人情往来,卫衍当然懂,不过这次他的确没有想过,要去办这事。

他很想对父亲说不必了,根本没必要,对于一个很快会死的人,这一切都是没必要的,但是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那种有违伦理纲常的事,他不能言也不敢言,只能让苦涩从心底蔓延到嘴里。此事事关皇室颜面,知道的人越多,意味着等皇帝哪天要处理的时候,死的人会更多,所以,对谁都不能说。

皇帝是不可能有错的,那么,错的只能是臣子。君王失德,自然也是臣子的错。

事到如今,不可能有什么希望,也不必存任何侥幸,死亡已是他最好的归途。至于何时何地,白绫还是鸩酒,那是皇帝需要考虑的事情。反正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唯一企盼的是此事不会牵连家人亲朋。

鉴于对自己的处境有着如此清醒的认识,卫衍越发觉得这个冬天漫长而严酷,每一天都像赤脚在冰渣上走过,看不到前途也没有回头路。

辞别父亲的时候,卫衍很认真地磕了头,去向母亲告别的时候也是。

也许这一去,再没有相见的时候。

第四章 算账

卫衍入宫的时候雪已下了多时,整个京城银妆素裹,官道上也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雪。

进了午门后,他先去侍卫处点了卯领了入内廷的腰牌,才向乾清门行去。

乾清门是皇城中外朝与内廷的分界处,守卫严密。守门的侍卫虽然认得卫衍,依然按例仔细勘察过他的腰牌凭证后才放行。

入了乾清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汉白玉雕栏的高台甬道,卫衍在上面缓步前行,硬底的官靴踩在积雪上发出簌簌的声音。

他一进门就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他恍然听到远处似乎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宫中禁律森严,没人有这个胆子敢在皇帝的寝宫前喧哗。

不过他越往前,这声音就越大,等他行近乾清宫前宽敞的月台时,他终于知道原因了——内务府的人正在那里行刑。

几乎所有隶属乾清宫的内侍宫女都跪在地上观刑,稍远处还有一群人站着观刑,那是宫里的高阶内侍宫女,领头的正是乾清宫的内侍总管高庸,而他身后赫然是东西十二宫的内侍总管。

怪不得无人清扫御道上的积雪,原来人都在这里。不过这么大的阵仗,到底出了什么事?

卫衍紧紧身上的大氅,脚步更加沉重了。

“太后提了这事,陛下心里肯定会不喜,这几日你自己要小心行事。”父亲的告诫声在他脑中响起。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不过最容易倒霉的,自然是身边伺候的人。

远处,高庸看到他,向他这边走来,卫衍紧赶几步,迎了上去。

“出了什么事,高总管?”

“这两个死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窥探圣意,诋毁圣誉,陛下命杖毙。”高庸扫了一眼远处行刑的地方,淡淡解释了一句,然后凑过头来,压低了声音,“时辰差不多了,卫大人您快点进去,陛下在东暖阁等您一起用膳呢。”

窥探圣意,诋毁圣誉!听到这个罪名,卫衍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两条可是一等一的抄家灭门大罪。特别是勾结内臣窥探圣意,更是宫中大忌。历朝历代,好几任皇后就是因这个罪名被废,当然,以这个罪名被抄家灭族的更是数不胜数。

在宫中当差,要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最首要的一条就是不该看不该听不该说的时候要把自己当瞎子聋子哑巴,要是有傻子的本事,就更好了。

不过眼前的阵仗,皇帝显然只是想杀鸡给猴看,应该不会牵连众多。

卫衍看了一眼那些内侍宫女身上的积雪,心中了然。

内务府的行刑官手艺高超,若皇帝命杖毙,拖出去掩了口舌几杖下去就可以回去复命了,而眼前这个显然已经拖了很久的行刑场面,皇帝要的是尽量延长“杖毙”的过程,以便给某些活着的人一个严厉的警告。

凄厉的惨叫声慢慢低了下去,最后只剩下落雪的声音。

卫衍抬头忘了一眼黑下来的天空,举步向宫门走去。

巍峨的宫门如同张开口的巨大怪物,慢慢将他吞入。

卫衍进来的时候景帝正端坐在红漆金云龙纹大交椅上等内侍试膳,看到他俯身请安,随口说了声“平身”,等卫衍直起身来后,颔首示意他坐到旁边摆放的凳子上。

宽大的膳桌上摆满了杯碗盘碟,上面的盖子俱已撤下,负责试膳的内侍正在试尝各色点心、茶食、糕品、主菜、羹汤、水果,旁边另有内侍负责唱名,然后由负责布菜的宫女把经景帝点头首肯的膳食挟到他面前的盘碟中。

“臣用过膳了。”卫衍听话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不过他没有像往常一般欠身坐下,而是低声在那里解释。

景帝扫了某个败坏他兴致的人一眼,发现对方正低垂着头,根本没有接收到他凌厉的眼神,嘴角很快勾起了一个微妙的角度。

很好,回去一趟这胆子就大起来了。有很多账要和他算,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用膳为好,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一笔一笔仔细清算。

“坐下。”他沉声喝道。

卫衍听到这两个铿锵有力的字,心里一凛。与君同食,于礼于法不合。这话已经到了他的嘴边,他突然想起外面行刑的木杖上那些暗红色的血迹,又悄悄咽了下去。

谨言慎行,他暗暗告诫自己,告罪后在皇帝身边的紫檀鼓腿彭牙方凳上坐下来,不过心里还是很不安。

抗旨不遵是罪,领旨谢恩的罪实际上也不小。宫中的膳食有严格的定例,由皇帝而下按品级递减,与皇帝在同一张桌上用膳实则是很大的僭越,不知道如果严格地追究起来,这两条罪名到底哪一条比较严重?

卫衍发现到了这个地步,他竟然还能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颇有些苦中作乐的精神,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一阵苦笑。

景帝很不满,非常不满。对卫衍不满,更多的是对自己不满。根本就不该心软放他返家的,才几个时辰,本来已经习惯与他一起用膳的人就恢复到了一开始的拘谨,紧张地绷着身体,只欠身坐了一小部分的凳子,握着象牙筷的手机械地动着,明明是爱吃的菜,如果现在问他的话,他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吃些什么。

才返家几个时辰,就成这样,如果放他去幽州数月,回来后会野成什么样?景帝抚摸着椅上的把手,细细思量。

到时候,肯定是怎么下令都不管用,只会跪在那里说“臣不敢”。不过这种时候,木讷也有木讷的好处,至少不会长篇大论地指责他这个皇帝下的命令是多么荒唐无度。到时候,肯定得又是威逼又是哄骗,还得用上种种手段,才能勉强让他乖乖听话。景帝想到那时候的情形,更是郁闷。

还有在榻上,到时候不会连该怎么承幸都要他从头教起吧。虽然生涩自有生涩的味道,特别是这个人,就算是再生涩也能让他兴致勃发。但是如果什么都要从头教起,那他这些天在榻上的教导不就成了浪费时日的无用功?

或者,他应该加快教导的课程,让卫衍的身体最快学会自动自发地寻求快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次都要他硬逼着卫衍到达了极限以后,卫衍才肯为了得到欢愉而迎合。

不过如果不是循序渐进的话,乐趣会少很多啊。比起用药或者用工具,景帝其实很喜欢目前用自己的身体教导他的这个过程。意志在碾磨中慢慢崩溃,坚硬的外壳被一层层剥去,然后,甜美的果实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等待他撷取,无论过程还是结果,都会是无与伦比的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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