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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短(103)

阮之南朝他靠过来些,在别人都疯玩的生日趴上,他俩就安静坐在没人的室内这样聊天。

傅从夜:“方笙跟他结婚后,对他很配合,我不知道她是因为我爸的钱或地位,或者是为了她的野心,她的配合让我爸觉得——用我姑姑的话说,就是找到真爱陷入爱河的狂喜和幸福。我姑姑说,虽然家里很瞧不上方笙,但我爸本来是个为非作歹的圈内混蛋,方笙却把我爸一路往正道上领,所以家里对她还算满意,甚至希望她能把我爸带回西樵的家里来。但是,后来我爸渐渐发现,方笙不是她的——怎么说,灵魂伴侣。”

阮之南有点惊讶:“那年头的人,会信这个?”

傅从夜笑:“你可别觉得那时候的人都随便结婚的。九十年代恋爱的人,很多都追求真爱,也追求人生知己的。其实有些位高权重男的都会因为另一半顺着他,而误以为自己被深爱着,但我爸却发现,方笙只是崇拜他,而不是爱他。她内心里能接受桀骜不驯、混蛋反叛的那个傅鹭,却不太能接受脆弱想哭,自卑逃避的他。你懂么,崇拜是不容许对方脱离某个形象,但爱是哪方面都觉得可爱的。而我爸却以为他浪了几十年,找到了真爱,可真爱却是假的——”

阮之南愣了好半天:“其实也不算是假的吧,你妈妈既没有伤害他,也没有背叛他,什么都做的很完美啊。”

傅从夜摇头:“我爸其实也挺可怜的。他不太在乎钱和地位,傅家他都能翻脸,但他看重爱,看重理解,看重精神世界。他觉得,活着,不遮不掩还能被人爱,才算存在过。他觉得他父母没爱过他,以前认识的姑娘也不是爱他,就他选中的这个结婚的女人,才是仅有的最珍贵的真爱。方笙只是稍稍对他另一面表现出了不耐,他就敏感的意识到了,其实可能这个真爱也没有,然后他就接着试探,就越试探越发现,方笙跟他的恩爱是壳子,是配合,而不是真的懂他。你想想,方笙那个性格的人,做完美的妻子完美的贤内助,听到我爸会突然因为这个理由要跟她离婚,她才觉得无理取闹。”

阮之南觉得有些理解傅鹭天真又炽烈的想法:“可我猜,你妈妈越觉得他要离婚的原因没道理,他就越明白,你妈妈根本从来就没理解过他。”

傅从夜叹了口气:“就是这样。我大了之后又查了很多报纸,才知道我爸离婚之后,大受打击,都觉得活着无望了。我那时候挺恨方笙的,觉得她其实就是欺骗背叛了我爸,但等我大了才理解……她只是跟我爸不是一类人。他俩离婚后,我爸给了她好多钱。就有点赌气那种,‘你不是爱钱么,我的钱都给你’那种。但方笙写了欠条,写了利息,说一定会还他。她不明白傅鹭把感情给了她之后的痛苦,但她却觉得他把钱给了她帮了她,那她就一定要还——”

傅从夜毕竟是这俩人的孩子,而且总觉得他跟方笙的关系有种种问题,阮之南作为旁听的人,却很快就懂了:“你爸觉得感情比什么都珍贵,发现你妈妈从来没付出过真情所以痛苦。但你妈觉得因为是不是真爱离婚很无理取闹,但钱很重要,你爸愿意把钱给她,让她有些感动也想要报答。”

傅从夜点头:“就这个意思。后来的事儿,我猜你是稍微知道的。我爸逃税的事儿闹大,赔的款里一半多都是方笙拼命凑钱给他还的,要不是方笙也背了债,她的企业或许早跻身业界顶级了。我爸受伤她也第一时间过来,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方笙把我爸当生命里的贵人,所以绝对会拼尽全力帮他。但我爸或许还是爱她,或许还是太在乎当年的回忆,见到她报答的态度,只会心里更难受。所以我小时候,我爸就给我妈下了死令。绝不再相见,绝不拿她的钱。”

阮之南张大嘴:“你爸爸……这么决绝的么?”

傅从夜:“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他或许以后也不会结婚吧。但……我不觉得这个悲剧,是方笙一个人的责任。这就是缘分和双方造成的。所以我现在,也越来越能接受他们的离婚了。”

阮之南抱着自己的膝盖,蹙着眉头:“那你爸走不出来的样子的时候,那你妈妈再婚的时候,你心里不难受么?”

傅从夜看着阮之南仿佛想要从他那儿得到些答案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她脑袋:“他们是成年人,他们在社会上已经走了几十年了。我爸走不出来,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不该去说什么。至于我妈,其实我挺喜欢左鸣钟的。你没见过他吧。”

阮之南摇摇头:“你是不是这次五一,就是跟他一起出去玩了。”

傅从夜点头:“左鸣钟其实是个富二代。只是被排挤被赶出来的那种富二代。”

阮之南立刻联想到方笙的性格:“结婚前被赶出来的还是结婚之后。”

傅从夜笑:“我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但方笙或许也被改变了许多,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可能确实考虑对方家里条件。但左鸣钟不爱争,不爱斗气,他家里几个弟弟好像总是明里暗里遍地嘲讽,他也不太在意,就是沉迷园艺啊,料理啊。他人生梦想是开个面包店或者花店那种。后来可能家族斗争逼急了,就直接跟弟弟动手打起来,然后就断绝联系离家了。离家后,方笙就帮了他一些,然后左鸣钟说自己就不愿意奋斗,不愿意搞什么金融投资实业,就想当全职煮夫,然后俩人还没特别熟的时候,就跟方笙求婚了。”

阮之南一愣:“哈?”

傅从夜笑的样子,看得出来他真心觉得这俩人也算般配,他胳膊搭在沙发上,阮之南想听秘密似的往他那边挤了挤,俩人就像是雨夜里一起看电影的人似的挤在一块。

傅从夜笑说:“那时候左鸣钟甚至来巴结我,我做饭有不少都是他教的。方笙可能也是觉得在外头挺累的,看左鸣钟确实不算计,又加上她觉得我还算喜欢左鸣钟,可能也会因此跟我和解,就跟左鸣钟结婚了。结果就一直过到现在。”

阮之南坐直了点身子:“那左鸣钟真是个——怎么说,不争不抢的傻白甜?”

傅从夜:“我觉得有点。他一直在帮方笙劝着让我继承公司,他都没想过要不要为左麦争抢,也不在乎自己得到什么,也确实说跟家里断绝就一直不练字。他就满心想着把我也跟他凑成一家,就可以跟我一块出去玩。”

阮之南也忍不住笑起来:“那也挺好的啊,你妈妈应该觉得挺幸福的吧。”

傅从夜倒是不太确定这点:“那我就不知道了,但这几年她确实有改变。变得……更有人味了吧。”

阮之南看着他,忽然道:“你跟自己和解,肯定很不容易吧。”

傅从夜一愣。:“什么?”

阮之南垂下眼睛,抱着抱枕,轻声说:“我猜你肯定恨过。恨过你爸爸,恨过你妈妈,不理解啊,觉得自己不被人爱啊,觉得生活很苦啊,觉得自己没有可以安定的家啊。”

傅从夜没说话,直直的看着她。

阮之南回望他双眼:“你肯定冒出过很多这种想法吧。可有着这些想法,还能说服自己睁开眼睛去观察别人,理解别人,甚至体谅他们,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呀。你没有和人说过你的难受,但还是和解了,没闹过,就在自己心里,跟他们都和解了。”

傅从夜觉得自己好像忽然,颤颤巍巍似的吸了一口气。

他意识到自己两颊都隐隐发麻,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底酸起来。

就因为阮之南的这番话。

他觉得外人或许理解不了他此刻的隐约战栗。

好像是他曾经早熟又敏感的心,反复想过挣扎过恨过的很多小事,对他来说很大很大的小事——没被沉浸在婚姻失利的傅鹭发现,没被组建新家庭的方笙了解,却被她时隔多年忽然洞悉,忽然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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