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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臣(46)

作者: 燕云客 阅读记录

严鹤臣离开掖庭已经半年多了,从莺飞草长到如今百草凋敝。太后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明珠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万福宫,反倒是太后板着脸让熙和姑姑把她赶走了。明珠知道,太后怕担忧自己时日不多,到时候来不及安置好她。

她别无他法,只是临走的时候跪在万福宫外头,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郑容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坐在太礼监的宝座上,她手里握着大理寺并着礼部吏部的卷宗和文书,十分平静地审视着明珠。太礼监是景帝在位时为平衡相权所设置的,太礼监、少府监、司礼监里面的人右后宫中人担当,直接听命于御前,相权三分,也算是平衡朝野。

明珠站在她面前,神情平静。郑容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才说:“太礼监向来不养闲人,没有精钢钻就别揽瓷器活,你受太后之命前来,我照样可以把你赶出去。”郑容和严鹤臣是两类人,严鹤臣像是蛰伏着的狼,伺机而动,而郑容却像是狮子,端的是磊落光明,不喜欢给人精神上的压迫。

明珠点头说知道了。她从心里面生出几分对郑容的羡慕,羡慕她举手投足都是飒沓风情,羡慕她有自己驱动自己的本事和魄力,故而对她的尊重非同一般。

起初不过安排她做些寻常的杂物,整理卷宗或是旁的什么,后宫不得干政,明珠身上没有官衔儿,这些与朝堂相关的事,明珠插不上嘴,也无权过问。可若是调配阖宫用度,分配赏赐,明珠上手学得很快。她心里头对郑容的一切都发自内心的崇拜。

直到那一日,从内务府回来,明珠瞧见院子里乌泱泱地站了两排人,看模样穿戴,分明都是掖庭里的羽林郎,太礼监里头所有的宫女女官都被赶了出来,明珠立在檐下不解其意。只得随着众人在一旁等着,过了半个时辰,就见皇上从里头走了出来,他的衣冠还算整齐,有小黄门上前整理好他的青玉佩绶、和羊脂玉带。

皇上迈着阔步走了,也不见郑容从里头出来,明珠直愣愣地走进去,就看见郑容坐在桌边,慢慢梳着自己的长发,她鸦色的长发垂了一身,像是光润明亮的绸缎,上头半点装饰也没有,脱去了官帽,整个人也有了几分/身为女子的柔旎来。

众人皆见怪不怪,明珠心里惴惴不安地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想不到郑容和皇上还有着这样一层干系,也难怪她深受皇恩,荣宠不衰,许许多多的赏赐,常常流水地赏给她,如今想来,皇上打得也是一手好算盘,左口袋的银子流进又口袋,里外里都是一家人的。

郑容也并不觉得羞赧,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便开始一样一样地把事情部署下去。太礼监里头是整个掖庭,难得一处不分男女,任人唯贤的地方,只不过到底顾忌着仁义礼教,男女臣工大都各司其职,办事的地方也不在一块儿,鲜少有聊天攀谈。

带着明珠同内务府往来的宫女名叫珍珠,到了年底就能放出宫了,她急着找人顶替她的活计,故而对教导明珠也格外用心费力。明珠学得快,也乐意用心,故而学得比旁人也要更好些,郑容对她也算得上满意了。

半年的日子过得像流水似的,明珠仍旧是整日奔波在太礼监与永巷只见,与阖宫上下、内务府皆有所往来。她上手学得快,待珍珠离宫之后,郑容给她冠了一个头衔,倒不是什么煊赫身份,不过是个八品的小官,可明珠依旧心满意足起来。

太后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就连除夕都没有什么欢喜的气氛来,明珠从少府监回来的时候,又见着一堆人呼呼啦啦地围在院子里,轮番儿和郑容见礼,明珠不知其意,又走近了几分才说:“姐姐当真是好运气,如今入宫便封了才人,如此就恭喜姐姐了。”

郑容求仁得仁,如今终于离她心仪的位置更近了一步。皇上算盘打得好,若是太后新丧,就算是帝王家也要为太后守上一年的孝期,日后只怕要再等上好些个时日,索性在这个时日里头迎了郑容入宫。

赏赐流水一样送进来,送到郑容眼前,郑容单手撑着腮,十足十的妩媚模样,她对着明珠温婉一笑说:“你的风名我早有耳闻,如今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愿意入宫呢?”

皇上对明珠的态度微妙,在掖庭里头早已算不得什么秘密了,明珠微微蹲了蹲身,轻声说:“人各有志,奴才不想图这些天家富贵。”说完了反倒是自己自觉失言,惴惴的不安,生怕郑容觉得她别有所指,意图嗤笑她贪慕富贵似的。

郑容比她想得开,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个笑容,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不可忽视的风情:“我和你相反,我到底是贪图了这富贵荣华。”而后便是沉默,她似乎是笑了,又似乎没有。

自严鹤臣离宫之后,皇上在处理政务上,只觉得颇多掣肘,从六部的大事小情,再到鸿胪寺、太常寺、大理寺、宗正寺、光禄寺,桩桩件件的应接不暇,严鹤臣原本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朝臣们不熟悉六部架构,常常手忙脚乱。

可偏偏没有任何人提出要让他官复原职,人人都觉得,他是朝廷蛀虫,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若是让他官复原职,只怕紫禁城又是腥风血雨。而皇上,也岂不是自打脸面,朝令夕改,毫无天家尊严可言。他是戴罪之身,若是再入宫,只怕是要洗脱罪名,这岂止是一个诏令能解决的。

人人都在苦熬着,皇上已经广开言路,直言纳谏,又召集全天下的有志之士齐聚帝京,可政治更迭哪能一蹴而就,到底需要徐徐图之,没有人比严鹤臣更适合这个职务,他好像是天生为权力而生的似的。

终于在立秋这日深夜,光禄寺卿率先受不了了,他在慎明阁里长跪道:“臣斗胆恳请皇上,给罪臣严鹤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剥夺他的朱批票拟之权,替皇上分忧。”

皇上心里都是冷笑,这些个臣子嘴里满嘴的仁义道德,可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些人只怕都是想躲懒,生怕自己出头惹人非议,哪个都是在力图自保,君君臣臣的思想,只怕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了。他冷笑着,也不让光禄寺卿起身。

看着这个架势,其余几个大理寺卿和太常寺卿皆跪地道:“严鹤臣为人可恶,可并非全然没有半分优点,若是借此时机给他将功折罪,终有一日,此子将感激涕零,为您所用。”

皇上看着跪了一地的臣子,连说了几个好字,掩藏在袖子里的手甚至都抖了起来,他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从没见过这样不识抬举的臣子,一个一个,竟是要让他自打脸去,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桌子,而后又转到几个卿大夫疲惫的脸上,只觉得自己像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似的。

“那就依你们吧。”这几个字像是从他嗓子里挤出来的,他说完只觉得心里的血气一阵翻涌,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依旧是个窝囊废,处处看臣子的脸色,说出去只怕连列祖列宗都会看不起他吧。可看着堆叠如山的折子,和应对不暇的百官,宇文夔焦头烂额。

他向来认为,举国上下,没有哪个臣子是不得替代的,可这半年光景下来,到底剩了一堆的烂摊子,他不知道严鹤臣到底是不是故意从中作梗,可如今日子艰辛,每一步都举步维艰似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吩咐道:“拟折子吧。”

可没几日的光景,从皇陵那边传出话来,严鹤臣不愿回京,只愿乞骸骨,从此纵情山水之间,了此残生了。

第40章

今年秋日的收成不好, 举国上下竟有多地颗粒无收,一时间民怨沸腾,流民乱窜。而又在这个档口得了严鹤臣的消息。

皇上得了消息, 气得摔了茶盏, 这严鹤臣当真是给了他脸面,由得他这般作威作福,且不说旁的,御诏特下,哪个敢回绝,偏他就敢。

他正在这里头窝着火,外头黄门说是郑才人来了。宇文夔摆摆手,让别人都退下, 就看见郑容款款地从偏门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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