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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臣(48)

作者: 燕云客 阅读记录

她本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头整理内务府送来的账册,按理说在太礼监任职的女官中,品阶高的有一二位京中的贵女,其余品阶低的,也都是识字的宫女,明珠识字多,且心思细,诸多大事小情,也都愿意让她亲力亲为。

她不过刚把账册翻开了两页,突然听见外头喧哗起来,本以为是御驾来了,可没有黄门提前知会,只怕不是,明珠不喜热闹,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动也不动的,不知听谁喊了一句严大人,她握笔的手一顿,墨汁就淋在了宣纸上,白白糟蹋了一张上好的云母熟宣,她呆呆地,不知晓自己该起身,还是该坐着不动。

许是身子比脑子先反应过来,明珠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走上了长街的青石板路上,严鹤臣如今的身份非同一般,从一品的衔儿,确实该让百官亲迎的,那些臣子们,脸上挂着不情不愿的表情站在螽斯门附近,明珠一身豆蔻绿色的官服,掺杂在这些文臣武将之中,便显得有几分鹤立鸡群。

她没有那么多顾虑,只抻着脖子往远处瞧,她几乎一眼就看见了被一群人簇拥着的严鹤臣,他比以往清减了些许,可一如既往的目光如炬,他穿着玄青色的曳撒,明珠仔细去瞧,竟然能看见她原本亲手绣在他衣袍上,振翅欲飞的仙鹤。他竟然穿了这件衣服,一种微微的甘甜从心底泛了上来,一直升到喉咙口。

明珠微微咬住嘴唇,如今螽斯门附近,人头攒动,她心里估摸着,严鹤臣八成是瞧不见她的,再者说,她又是什么身份呢,保不齐严鹤臣已经把她忘了一干二净,可这都无妨,只要她自个儿没忘就行了。

严鹤臣堂而皇之地跨过螽斯门,几乎一眼,他就看见了立在人群里头的明珠,混在一堆爷们中间儿,她一个女郎当真是分外扎眼。见多了她穿宫装的模样,今日换了官袍,竟有几分不敢认,她背挺得笔直,头发都簪在脑后,豆蔻绿色的烟罗裙外头,披着软毛织锦披风,巴掌大的脸上,衬着那双星辉灿烂的眼睛,近一年的光景,明珠比以前瘦削了几分。

褪去了孩童般的稚嫩,亭亭玉立地站在风里,严鹤臣恍惚着觉得她美得不像凡人。

吾家有女初长成,严鹤臣心情起伏。

明珠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第一反应便是羞赧,她马上垂下眼不敢去看他,可下一瞬,依旧抬起眼睛看向他,严鹤臣收回目光,神色日常地往前走,越走离明珠就越近,十个月了,他的手指不露痕迹地碰了碰衣袍上的那只仙鹤,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声声入耳。

与明珠擦肩的那一刻,她的声音细如蚊呐,却清晰可闻:“你回来啦。”

她用了“回来”这两个字,好像此刻该是他的归宿似的,心里也多了几分熨帖,他抬起头看着明珠,她的目光温润而莹然,那一身浅浅的豆蔻绿穿在她身上,娉婷而婀娜,衬着那双空濛的双眼,严鹤臣几乎想要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早就知道明珠容貌绮秀,如今盛装起来,竟觉得眼里除了她,再也放不下旁人了。

人群簇拥着他往前走,他到底也没来得及再和明珠多叙上两句,他只抬起头,看向紫禁城里绵延十数里的九重宫阙。秋风瑟瑟,风盈满袖,紫禁城的迷人之处就在于,权力和财富,能够在这里同时得到。

严鹤臣微微侧头看向明珠。

或许,还有美色。

第41章

严鹤臣回到紫禁城, 领了少府监监正的差事,当真是彻彻底底地坐到了第一把交椅上。少府监和太礼监一起位于西南三所,大小部门都如众星拱月之势围绕在少府监四周。

各部监正都要带着自己各部的奴才们给严鹤臣磕头。刘全有带着司礼监的人来了, 他跪在地上, 扬声道:“奴才刘全有给大人请安了。”

脑门贴在地毯上,刘全有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复杂来。

严鹤臣抬了抬手,从容道:“起来吧。”刘全有抬头看着眼前的旧主,他眉目舒朗地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瞬间,刘全有竟有了一种无处遁形的错觉,好像被人从来到外都看穿了似的。

不过是依礼前来,二人说了几句场面话, 可刘全有觉得像是如芒刺在背,惴惴不安, 门外宁福拖长了尾音说是太礼监来了,刘全有如蒙大释, 急忙告退走了出去。

太礼监么?严鹤臣坐直了身,抬眼看去。郑容入宫之后,太礼监的监正被一个叫千山的女官领了,她冷肃着眉眼, 一板一眼地给严鹤臣行礼。

严鹤臣的目光越过她, 越过跪在地上的几十个女官, 最后落在了明珠身上。她穿着官袍,不再像过去宫女行礼似的蹲安, 而今也像个臣子一般端端正正的行礼了。

明珠抬起眼,撞进了严鹤臣的眼里,蓦地,一丝微不可见的红晕爬上了脸颊。严鹤臣的眼中闪过笑意,他收回目光,四平八稳道:“都起来吧。”

千山也是按照旧例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严鹤臣向来不喜欢这些场面话,可今日依旧耐着性子听,等千山说完了,就是时候跪安了,严鹤臣本想开口让明珠留下,可顿了顿,还是犹豫了。他虽然初来乍到,可如今手握重权,自然无所畏惧,可明珠却不一样了,她如今还在太礼监当差,若是让旁人给她上眼药就不好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抹娉婷的绿色绕过大开的木门,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明珠出了门,秋日萧瑟,万物凋敝,百草摧折。她随着众人向前走了几步,刚出了少府监的门儿,突然惊讶地呀了一声说:“我的耳坠子怕是落在少府监了,姑姑可否容我回去瞧瞧。”

千山比不得郑容圆滑,她待人也冷淡,她在队伍最前站定了身子:“早都说你端庄持重,怎么今日也做了这般冒冒失失的事情,严大人新官上任,若是这三把火烧到你头上,太礼监怕都是要跟着落人话柄。”

明珠咬着嘴唇,轻声道:“奴才加着小心,定不让严大人这火烧到咱们这。”

千山点了个头,明珠转过身又向少府监走去,等身后的人再也看不见她了,四下无人,明珠深深吐了一口气,拎着衣摆,竟小跑了起来。

也不晓得是什么缘故,只觉得若是去得晚了,若是别的部里差人过来,只怕是再也没空叙话了。

她气喘吁吁地跑进门,正看见严鹤臣站在灯下,侧过头来看向她。

明珠跑得急,在这深秋的日子里,额角上微微出汗,她的双腮绯红,眼眸温润,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严鹤臣,方才只觉得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可真的走到他面前,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严鹤臣看了她一会儿,转过身走到她面前:“你怎么跑来了?千山性子冷,没得回去要被她说。”

严鹤臣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怕离了掖庭,他的眼睛依然留在这,人情往来,人员调配,哪个都离不开他的眼睛。

“就这么一会,不碍事。”明珠咬着嘴唇,看着严鹤臣,这次离得近,看得也更清楚,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静,除了越发清癯之外,整个人一如既往。只怕他过得不好,从侧面看,下巴瘦削得棱角分明。

“大人过得还好吗?”明珠垂下眼,轻声问。她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衣角,也不敢看他。

明珠已经是司礼监的女官了,宫里头的小黄门见她都要打千儿叫她姑姑的,如今又成了当年那个初入宫中,小心谨慎的女郎了,说话细声细气,不敢高声。

若不是早听宁福绘声绘色说过她的手段,严鹤臣几乎会自我怀疑,眼前这丫头,怎么能凭借自个儿的本事,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呢。

“我好得很, ”严鹤臣找了张椅子坐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叫了一声宁福,明珠就瞧见一个相貌平平的小黄门走了进来,看着脸熟,她脑子一转便想了起来,这分明是当初那个,给她引路的小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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