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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臣(60)

作者: 燕云客 阅读记录

这话明珠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就这几天的光景,她心里便觉得,其实若一直这么下去,也还不算差。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睡吧。”严鹤臣把这本书又插回了书架,他推开门走了出去,泠然的月色泼了他一身。

明珠把目光转到严鹤臣方才看的书上面,没料到那竟是一本《山海经》。严鹤臣早先总把“子不语,怪力乱神”放在嘴边,如今竟开始和她一样,看这些志怪的书了。

明珠来到严鹤臣的府上已经有几日了,宁福亲自带她在府里转了一圈。

严鹤臣的院子原本是景帝爷在世的时候,哪个侯爷在京城的府邸,后来被抄了家,偌大的院子空了好些年,兜兜转转又落在严鹤臣手里。

这院子里假山池塘,画栋雕梁,水榭歌台,一应俱全,只是缺少特别的装饰和修缮,难免显示出几分破败和荒凉来。

园子里有一处太湖石,说是从苏州那边特别拖来的,怪石嶙峋别有风味,光这块石头,只怕是就斥资不菲。

“大人说了,若是您觉得园子里有什么不好的尽管说,奴才们照着夫人的意思改。”

明珠连忙摆着手说一切都好,这像什么样子呢,刚来到这就把里外上下都由着她的意思改,岂不是喧宾夺主了。

“咱们大人其实待奴才们都是极好的,也没那么多大规矩,差事办得好了凡事就都好说了。”宁福笑着说,他拿手指着前头的池子,“也不知道夫人喜不喜欢花,眼看着开春了,大人昨日嘱咐了,说等日子再暖和些买上百十尾鲤鱼,若夫人爱看花,就养上一池子荷花。”

你瞧瞧这人,心思比头发丝都细,没有什么是他想不到的。明珠也不晓得自己要在这里头住多久,可听了宁福这么一说,心里却有几分雀跃的盼望着夏天快来似的。

宁福给她介绍了几个主要的屋子,严鹤臣的住处今日新挂了匾额,上头刻了烫金的“浔南阁”几个字,宁福笑说:“这是严大人自己的字。”明珠鲜少认真瞧一瞧严鹤臣的手书,果然见字如见人,严鹤臣的书法飘逸隽永,拐角处藏锋,给人一种潇洒自在的感觉来。

明珠不喜欢窥探旁人的住处,没料到宁福却引着她往里走:“大人的屋里头没什么陈设装潢,夫人瞧瞧可有什么好点子,奴才去置办。”

明珠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走,屋子里的陈设总能让她想起司礼监那个西配殿来。说得好听些是静穆沉古,若是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没有人气儿,不像是能过日子的地方。

明珠指着墙角说:“这该添个花架子就好了,从园子里剪两支瘦梅,插进汝窑的瓶子里摆着。墙上留白太多也不是很好,公子燃最擅丹青妙笔,前日我在库房看看有他的画,尺寸也还适宜,装裱了挂上正好。”她又说了几个,觉得差不离,心里还有几分没底,她这么在旁人的屋里指点江山算什么呢?

可宁福却在她身后言听计从地记好了。

她的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看见了昨日他从她那拿走的《山海经》,端正地摆在桌案上,她走上前去,没料到在旁边发现了一个小盒子,也不算大,只是精致得紧。

“这里头是什么?”明珠随口问。

宁福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只挠着头说:“大人早就带在身边儿了,谁也不给看,奴才也不晓得里头装了什么宝贝。”

第51章

这盒子精巧得紧, 正面是喜鹊登枝,反面是凤穿牡丹,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严鹤臣这种人会用的东西, 看样子里头也不像是能装什么大物件的, 许是什么精巧的玩意儿吧,明珠对这些也并不好奇,她打小就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是叫严鹤臣知道她在这摆弄他的东西,瓜田李下,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了。所以不过是仔细瞧了几眼,就不再看了。

宁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整日跟在严鹤臣身边儿,自家大人把这盒子整日摆在案头上,看得像眼珠子似的, 没人敢碰一下,看大人那意思, 只怕也是不希望被夫人知晓的吧。

又带着明珠在园子里转了两圈,而后回到了她自己的住处, 明珠的住处今日也上了匾额,瘦金体的“太平馆”三个字,明珠倚着滴水檐下的柱子抬眼看这三个字,总让她觉得当真有几分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模样。

宫里的宦官们, 有的得了主子的恩宠, 确实是可以识字的, 可严鹤臣能识得字未免也太多了些,不光识字, 书法也绝不逊色于朝中的几位书法大家,甚至还会写不同种的笔体。

能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又怎么能容易呢。

严鹤臣从朝中回来,每日都已经是月上中天了,原本他向来是不喜欢这样折腾的,如今习惯了也不觉得厌烦了,听奴才们说一说明珠都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倒觉得比宫里头的折子有趣几十倍。

推开自己的房门,宁福给他点上了油灯,他的目光划过公子燃的丹青水墨,而后落在了锦支窗旁的三两瘦梅上,猩红点点伴着素白的墙壁,多了几分工笔写意来。他倚着门,手臂撑着自己的身体,静静地瞧了好一会儿。宁福心里觉得不安,惴惴道:“这些都是夫人白日里安排的,梅花是夫人白日里去院子里亲自剪的枝儿,大人若是不喜欢,咱们就换。”

哪能觉得不好呢,生着玲珑心肠的人,不管在哪都是妥帖的。若让男人去装点一个家,他怕是会说选什么木材,摆什么家具,可若是换做一个女人,她会给你在灯烛、引枕、器皿事物等等的细枝末节上额外耗心神,不过是两朵花,一幅画的功夫,只觉得里里外外大不同了。

为什么要就个伴过日子呢,可不就是这个理,一个人在外头风风雨雨地摸爬滚打,回到家里,有人替你把家都料理好,别小瞧了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这和前扑后拥的奴才可不一样,和妾室也不一样,正妻是和你肩膀一边高的人,举案齐眉才刚好。

严鹤臣上前两步,用修长的手指去碰了碰那娇嫩的花瓣,朱红的颜色,在这方寸的房间里嫣然无方,触碰在手指间的触感都能让他想起明珠来。也不知怎么,看到一切温柔可爱的事物,都能让他联想起明珠,想她眉眼盈盈地笑,想她凝眸着说话。

严鹤臣走到花瓶边上,仔细看了看,然后叫来宁福说:“你去问问园圃里的花匠,这剪枝的梅花该怎么才能活得久些,单活着也不成,得开着,花期开得再长些。”

*

又过了两日,刚过了雨水节气,天气已经不再像过去的时候带着料峭和寒意。京城里已经开始微微弥漫着湿淋淋水汽。

明珠在早上的时候给院子里的两棵老梅树剪枝,这两棵梅树都是春日里才开的,这几日刚刚都凋落了,她指挥着尔雅剪了两个枝子的功夫,只觉得她笨手笨脚,明珠拎着裙摆就打算往梯子上爬:“你下来,我上去剪。”

她幼时有规矩约束的不敢逾越,今日得了空,忍不住跃跃欲试起来。二人正闹着,尔雅一回头,就瞧见严鹤臣阴着脸站在树下,吓得她心里一慌,几乎踩空,明珠扶了她一把,险些被她拽倒,两个人才将将站定,尔雅已经吓得不敢出声了。

明珠比她冷静些,规规矩矩地给严鹤臣行礼。严鹤臣嗯了一声,把这两个老梅树上下打量一番,早知道这是养了梅树的,可前几年都没有开花了,叶子倒长得茂盛,可今年不知怎的就开花了。

“像什么话。”这话说出口严鹤臣就后悔了,难得见明珠这样跳脱的模样,眉开眼笑的才有几分这个年龄该有的朝气,他巴不得明珠整日都这么开怀才好。果然见明珠收敛起了神色,中规中矩道:“的确是我的不是,每个章程和规矩,今日全然改过了,再不犯了。”

哪里希望她改过。只恨不得让她再嚣张几分,横竖有他给她撑腰,就算是恃宠生娇又如何,他只还觉得自己做的不过多似的。可仔细听听明珠这话,严鹤臣总觉得她语气里似乎有几分不服似的,可她眉眼平静,哪里有半点不逊,总让他疑心着自己怕是猜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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