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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宦媚景(108)

作者: 长柏岁 阅读记录

阅卷以来,阴云霁一直听她说此人,前后一思索,心里早有了答案,只是不说透,任她凭空猜想。

阴云霁伸手温柔的替她掖了掖被角,声音明澈得像水,淡淡笑道:“明日便是放榜,接着宫中琼林宴。陛下既钦点了他探花郎,到时必然御前献花。陛下明日可不戴冕旒,近前时不比那日殿试远隔,自然看得真切,亦好相询问,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李祐温想了想,转着清棱棱的桃花眼,望着他笑道:“你如此说,内里必然有文章,你的打算何时落空过。既然你先朕一步明白,朕便都依你,看看到时候你想让朕看什么。”

*

第二日放榜,名落孙山者自然垂头丧气,包揽了盛京中大小酒肆,而金榜题名者自是被内官宣召,入内果苑赴宴。

清笙为了参加这次科举,重新写了籍贯,冠了顾府的姓,此时亦在琼林宴中。他虽刻苦读书,然天赋有限,未进前十得李祐温御批,而仅止步于二甲之中流。

刚刚落座,皇帝还未来时,顾清笙便在席间听说了,这届进士中,最风光有名的,便是探花郎,洛阳生姜钰。

顾清笙偷偷向前席看去,果见一群壮年者中夹杂着一个年轻人,圆脸如满月银盆,额前有半短不长拢不上去的碎发,不知是他刚修了头发,还是一直在长新发。双眼皮,大眼睛,里面非是不谙世事的单纯,倒像是看过什么不公,却仍对生活有希望的,那种带着力量的光明。

即便是此时被同席或嫉妒或不屑的,有意无意的排挤着,也只是举杯自饮,仿佛什么也不能挡住他要大刀阔斧的决心。

有野心有实力的年轻人,顾清笙暗暗在心里评价道,这样的人很多,走入官场的也不少,可惜不一定会长久。

他不禁想起了只比这探花姜钰年长一岁的,曾经裕朝最年轻的连中三元的状元,自己的主子顾江离。

当年顾江离中榜回家,去迎接的仆役里自己是冲在最前面的。那时他清楚的看见他的主人脸上正是这样朝气蓬勃的样子,仿佛全世界都放在他面前,等着他兴利除弊,等着他造福百姓。

可是不过短短数年,宦海浸染,君臣离心,如今的顾江离已不是少年心性了,那些纯粹直荡的爱与恨,都已蒙上薄尘。

李祐温驾到时内侍的通传声打断了清笙的回想,他也有很久没有见到女帝了。今日她未带冕旒,清俊的容貌看得更加清楚,清笙心里很激动,可是跪伏下去的余光中,他感觉姜钰更加的激动。

落座后的姜钰仿佛是强忍着起身的冲动,这很不寻常,顾清笙暗想。

琼林宴里第一个节目便是探花郎走马盛京中,在各家各户放在门前的,属意献给皇帝的各色花卉里选出最漂亮的一株,作为接下来曲水流觞,吟诗咏物的主题。

姜钰领旨后跨上宫中御马,意气风发的环视一圈,便打马出了南安门,不多时带回来一盆千叶姚黄。

此花本色淡黄,但在阳光照耀下多染了几分色,近似于明黄,最适宜献给皇帝。更兼千瓣拢放,枝条直细,观之亲近喜人。

姜钰带回来的这株也不知是哪家的,用的是定窑瓷做盆,釉面浓厚,色泽和谐,一看就是花了心思配的,出身定然不低。

李祐温赏了片刻,便让内侍摆到曲水池边,让这些新科进士们去赋诗争彩。

借咏花赞誉君主了一回,席间渐渐也就放开了,文人的傲气上来,文无第一谁也不让谁,倒真成了用文字做刀枪的斗诗会了。

御前内侍做行令官,拈字,飞觞,掣花签,雅令换了几番,最出彩的总是姜钰。

李祐温看了一会,她本身对未经官场历练的文人有几分轻视,诗词歌赋精妙不代表拟政同样出色。纵然席间叫好声不绝,她还是无甚趣意,借口更衣离席,想要去找阴云霁。

姜钰一直在看她,见李祐温离席,连忙和同席者道几声失陪便赶了出去。他想要单独面君,可惜头次入宫,路况不熟,兼且为了躲开宫侍,慢了几步,便失去了李祐温的踪迹。

姜钰不知要到何处,只一味躲避内官,竟躲到了承乾宫门外。

那株梨树顶端越过宫墙,仿佛路标一样,姜钰想着若是不小心被宫侍逮到盘问,还可以托词是探花郎过来摘花,兴许能被放过,便推开宫门入内。

不巧梨树下正有席座安放,一道清瘦的身影听见声音便转过头来,只大半个侧颜,长眉压着凤眸一瞥,薄唇边带浅笑,刹那间姜钰以为梨花成了妖。

可是那人身上绣的凤凰明晃晃昭示了他的身份,姜钰理应下拜,可是回想起朝野间流传的嘉成中宫的传闻,一口气就梗在他喉间,膝盖到底弯不下去。

姜钰瞪着眼前人,胸口起伏几下,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你是姓阴还是姓云?”

阴云霁坐在了姜钰的对面,浅淡的笑容不变,说道:“对我和陛下来说都没有区别。不过我很好奇,你问这个问题前有没有想好,你姓什么?”

姜钰闻言脸色丕变,终究还是年轻少磨砺,很容易就能被人看出破绽。

阴云霁修长的手指提着壶,微微倾身倒了一杯茶,清淡的颜色从壶口流出,汩汩的水声流淌在两人之间,空气静默得像是上位者的睥睨。

姜钰浑身的不自在,甚至想要冲过去将他的茶壶掼在地上摔个粉碎,可是不知为何,他茫然迈不开脚步。

茶杯倒满了,阴云霁轻轻放下壶,抬眼盯住他,漆黑幽暗如浓雾下的山涧,冷冷问道:“所以,你究竟是姓姜,还是姓姚?”

第93章

像是天气一瞬间就变换到了深冬,姜钰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寒。

他摸着袖笼里的东西,借此定了定神,到底是少年傲气凌云高,此时不思避退,反而强撑道:“这也同样没什么区别吧。”

阴云霁莞尔一笑,凤眸压着光,指节轻点桐木案,几乎想要击节叫好,当真是初生牛犊,后生可畏。

阴云霁淡淡道:“我记得当年吏部侍郎姚敏家还有位小公子,名唤姚钰,正与你同岁,酷爱读书,深居简出,自幼娇养想有一番打算,故而所知者不过我东厂而已。可惜陛下相询时,姚侍郎竟称家中无有此人。想来我卸权日久记不大清了,不过姜进士乃洛阳考生,姚氏一脉亦出自洛阳,倒是颇有几分缘分。”

姜钰便是姚钰,此时闻言大惊。李祐温自幼便是皇太女,眼看下任皇帝是女帝,姚敏早起了心思,想培养小儿子日后送入宫中,因此不让他在外走动。

可惜临近采选时,阴云霁以权势暗逼朝臣,李祐温又放任不理,姚敏眼看入宫无望,便想让姚钰同旁家联姻。

姚钰本就不想入宫,更不想随便娶了一门亲,因此绝食相抗,迫使他的母亲将他送回洛阳老家,改姓为姜,隐踪匿迹。

姚钰因此在县里生活大半年,也开始渐渐明白平民的赋税和徭役,慢慢从曾经风花雪月的教养中清醒,树立了想要为官爱民的理想,瞒着老家人参加了今年的科举。

姚敏恰恰是今年殿试的主考官,直到她上了保和殿,才发现老家传信失踪的小儿子竟到了这里,可是她不能当场发作,只得将错就错看着他答完卷纸,又在副考官的陪同下将前十的文章送到御前,期间未曾有机会动手脚。

谁也没想到姚钰竟能高中得探花,大出风头。此时宫中琼林宴热热闹闹,姚府中家主姚敏却是提心吊胆,生怕宫里传来消息,查办了她。

姚钰也没想到当年母亲在大殿上竟是如此回答李祐温的,她从未对他说过。他若是承认了自己假冒名姓,自己的母亲不仅涉嫌舞弊,还是欺君重罪。

姚钰原本另有打算,此时却是进退两难。

阴云霁看着他冷笑道:“你私自离席,不外乎是想寻陛下,抢先坦白,仗着旧日一面的情缘,免了你假冒之罪。可是如今两重罪名相叠,你当真以为陛下会饶你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