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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宦媚景(12)

作者: 长柏岁 阅读记录

贺希夷那日中秋宴来得晚了,不曾知道赐笛之事,此时一见那白玉笛,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几分震惊无措。

李祐温笑道:“如此正合朕心。只是笛声比琴声更清越,独奏未免单薄。今日入馆随俗,朕给爱卿的笛音配乐如何?”

顾江离微微讶然,随即内心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笑道:“陛下雅兴,如此正好。可是乐伎已退,席间无琴瑟,陛下可是再召人拿琴?”

李祐温道:“不必。”

随即一转手,在贺希夷腰间抽出了那把寒光凛冽的窄长陌刀,眉目疏朗,笑道:“弹剑为卿助之。”

顾江离眼中光亮更盛,抬手轻舒广袖,将白玉笛横在唇间,一曲悠扬清越的旋律慢慢溢出。

笛声轻快,百转千回,如同幼莺初啼,春芽初发。高音处如白云出岫上九霄,低音处如流水暗淙淙。盛京一切明媚的清雅的繁华,都揉碎在其中。

馆里暗香浮动,晚风送来习习水汽。顾江离的发带和衣边微微飘动,材质细腻,暗纹滚动。

清贵公子,持笛而立。面似羊脂玉,色如春晓花。亭中诸人看着这一幕,都不禁心中怦然而动。

唯有李祐温还带着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容,眼波随意,和着笛声的节拍,轻弹手中的长剑。

弹铗声微沉,寒气肃杀,尾音轻轻的震动,仿若龙吟虎啸,使乐曲柔情中又带铁骨,倒显出奏曲人志存高远。

贺希夷亦和着节拍,低声唱到:“帝京信佳丽,国容何赫然。剑戟拥九关,歌钟沸三川。”歌声悠然神往。

海棠、川柏和清笙都将手安放在膝上,从容的静静聆听,亭中雅意非常。一时间,笛声、铗声、歌声融为一体,随着蒙蒙水汽和碧波草荇,飘散在远方。

一曲终了,众人都觉得苍苍渺渺,意犹未尽,可是天色已晚,也只得作罢。

顾江离将笛子细心的重新配于腰间,笑道:“臣实在不知陛下如此精通音律,不知下次陛下又有什么惊喜让臣再开眼界。”

李祐温笑道:“自古知音多于曲中得,今日合作一曲,朕不敢说是顾爱卿的知音,至少也能算是至交好友。朕准你以后常常入宫,若想再看什么,你亲自来看吧。”

顾江离犹豫的说道:“陛下高洁,知音难觅。臣怎敢凑数其间。”

李祐温说道:“世人都求良师益友,朕也不例外。爱卿之才足以为帝师,怎奈年纪尚轻。只把你当做益友已是屈才,你又何必推却。”

顾江离笑了笑,不再多说,只道:“如此只望日后陛下不要嫌臣叨扰。”

说罢,拜别诸人,带着清笙回府。

*

李祐温回了乾清宫,正要入大殿内,一路沉默的贺希夷突然出声拦下了她。

李祐温听到他叫自己,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好脾气的转过身来看着他。

天色暗得多了,李祐温并不太看得清他的神色,但是也感觉出了贺希夷仿佛有些犹豫,所以屏退了海棠和川柏。

两个人相对站在乾清宫殿前。贺希夷闭了闭眼睛,问道:“陛下,赐顾江离的玉笛可是当年您亲手刻的那支吗?”

李祐温一愣,不知他是如何得知,又记到现在。不过这等小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爽快的点头承认了,“不错,就是那一支。”

贺希夷茫然道:“那一支不是……”

后面的话声音渐渐变小,李祐温没有听清,问道:“什么?”

贺希夷道:“没什么,陛下觉得臣的歌和顾大人的曲,哪一个更好?”

他的眼睛里带了连自己也不知道的隐秘的期望,可惜湮灭在了深沉的夜色里,无人发现。

李祐温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解道:“‘桃李何处开,此花非我春’是你一贯的抱负,今日怎么纠结于此?”

贺希夷怔然,自嘲的勾了勾唇角,说道:“也是。那臣就先告退了。”说罢,也不管李祐温反应,径直离开了。

*

李祐温回到后殿的卧房,海棠和川柏贴身伺候着。海棠问道:“今日回来怎么感觉贺大人闷闷不乐的。陛下,是不是贺大人觉得自己被顾大人比下去了,所以才不高兴?”

李祐温有些失笑,说道:“怎么可能,难道你没听得那歌么?帝京佳丽,国容赫然,如此美景在前,他还想着剑拥九关,钟沸三川。贺希夷心怀高远,怎么可能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海棠想了想说道:“也对,我还记得贺大人刚入宫时才六岁,那么小的孩子就立志要去边关。被贺大人的父亲知晓了,狠狠打了好几回,贺大人也不改口,后来被先帝劝阻了,才不再挨打了。

现在太平盛世,唯有边关局势紧张。像贺大人这样自愿去守险地的武将已经不多了。”

李祐温低头将朝中武将都想了一遍,说道:“确实是不多了。”

*

毕方探得了后宫的消息,连忙进了东厂外署内院禀告阴云霁。

毕方靠近阴云霁,微微躬身说道:“督主,儿子听得消息,今日上午,毓清宫有一个洒扫太监言语冲撞了楚王殿下,导致殿下郁结于心,引发了旧疾,现下还在病榻上修养。

楚王殿下本不欲声张,不知怎的,被庆王殿下知晓了,因此禀过钱太后,赶往后宫,在官道上遇见了督主。”

阴云霁坐在暗处,碎发垂落在白皙的脸庞上,看不清神色。闻言只是微微点头,慢慢的转着手上翠绿的扳指,并不出声。

他虽然不说话,暗室中仍旧充满了威压。毕方大气不敢出,只得继续保持着那个恭敬的姿势。

半晌听到阴云霁冷冷地说道:“此事有蹊跷。一来,传言庆王一向不喜楚王,可是本督今日觉得,庆王倒是有些关怀心切;二来,上午发生的事,若真姐弟不睦,楚王又不欲多言,何以传的这样快?你再去给本督仔细严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方不敢多言,连忙加派人手,亲自去查。

*

与此同时,梁国公府内的书房里,钱善达正对着李祐深发脾气。

钱善达听闻今日中午自己的外孙在宫里官道上罚了阴云霁,几乎气了个倒仰。当场就叫人去庆王府把李祐深给他叫过来。

没想到李祐深直到傍晚才姗姗来迟,又是一副懒懒散散,毫不在意的样子。

钱善达气得脸红脖子粗,斥道:“你怎么这么意气用事。听闻皇上给那东厂督公赐了名,拉拢的手段如此厉害。你不效仿一二也就算了,怎么反倒结怨?”

李祐深斜坐在软皮扶手椅里,小半个身子都陷进去了,目光散漫,也不分辨,只是任他说。

钱善达怒火正盛,继续说道:“如此一对比,那阴云霁定然是要投皇帝那边去了,你外公我一片心血都白费了。

不过是楚王被欺负了,忍忍也就算了。你难道不知道秋后算账的道理吗?你要是登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不愁有仇报不了,何必急于一时啊。”

钱善达气得唉声跺脚,眉头紧锁,不住的在屋里转圈踱步。

冷不防李祐深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上扬的丹凤眼中目光如电,直直的盯着钱善达,说道:“外公,我什么都忍得下,唯有此事忍不了。我不能让皇姐再多受一丝伤害。若不能护得皇姐周全,我就算荣登大宝,又有什么用?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拿了太监官位最高的开刀,看看日后宫里还有哪个阉狗再敢欺负皇姐。就算以后因此失了前程,我也无怨无悔。”

钱善达被李祐深的气势一震,心下有几分打怵,只得缓和了语气说道:“就算你心中有愧,可是你能护得了她一时,难道还能护得了她一世?若是日后楚王出嫁,你难道还能随着去到她夫家不成?”

李祐深大惊失色,一叠声的问道:“什么出嫁?什么夫家?要嫁给谁?”

钱善达皱眉说道:“你跟阴云霁交恶,眼瞅着这条线是搭不上了。如今只能试试顾江离这条路了。若是楚王能嫁给顾江离,咱们还有一搏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