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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宦媚景(66)

作者: 长柏岁 阅读记录

手下朱砂在明黄绢帛上笔走龙蛇,李祐温边写边随口问道:“众卿家谁家还有婚约,和朕说说,朕一并拟旨,更是喜上加喜。”

金口玉言一出,朝上哗啦啦跪倒一大片,俱都是为自家儿女求婚旨的,其中尤以前三品为多。

李祐温没料到竟有这么多家嫁娶,御笔一顿停了下来。她慢慢垂下眼帘,看着跪倒的诸人,声音晦暗不明,“想必今年夏天是个好时节,众卿家扎堆迎喜事。”

跪倒的众人俱都默然不语,他们哪里想这么仓促的就互相联姻,全是被阴云霁逼迫的。

原以为阴云霁入了后宫,不在朝堂之上,压在他们心头的石头终于能放下了,谁知全然照旧,换汤不换药,东厂和阉军还是听从阴云霁。

趋炎附势跟从宦党的自然最听话最省心。接下来就是手脚不干净的官员,东厂的番子将证据一摆,也就服软了。然后是谨小慎微胆小惜命的,诏狱走一圈也都乖得像些鹌鹑。

是故,阴云霁既然指示了秋选不得参与,家里有适龄公子的官员都愁白了头发,想方设法的找人联姻。

曾经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段时间竟是一家有女万家求。也不管门当不当户对不对,能娶到亲就烧高香了。

李祐温忽的想起一事,看着姚敏问道:“朕记得姚卿家的小儿子活泼可爱,今年刚满十九,不知是否参加今秋的采选?”

她还记得曾经在宫外遇见过姚钰,正在面家摊子上吃酒酿丸子,有些孩子气,言语举止都活泼可爱。当时他们言谈甚欢,因着他年小一岁,最后还是她亲自将姚钰送回姚府。

突然被点到,姚敏想起自家小儿子姚钰外柔内刚的脾气,宁可自杀也不愿盲婚哑嫁,自己当母亲的只得迁就他。

夹在倔强的儿子和狠厉的东厂之间,姚敏只得硬着头皮回道:“臣家只有两女,长女嫁给靖平侯次子,次女正在论嫁,并没有小儿子,想必是皇上记错了。”

“是么?”十二采玉冕旒遮住了李祐温清俊的容貌,她的笑容彻底消失了,淡淡的一挥手,御笔和未写完的圣旨都交由尚宝太监带回御书房。

半晌,奉天殿内鸦雀无声。李祐温深吸口气,静静的看着殿内跪了一大半的官员,手指反复蜷展,霍然起身,第一次提前结束了早朝。

群臣心下了然,默不作声的散出奉天殿,各自回府伸长了脖子盯着皇宫的动静,都等着看这一次皇帝的东风要向哪里吹,阴云霁还会不会继续得宠。

李祐温罢了早朝,连銮驾都未乘,径直向乾清宫走去,一路犹如疾风。五采玉冕旒在额前甩得缠绕在一起,发出清脆激荡的声音,一如她杂乱的心情。

李祐温的桃花眼里仿若霜雪,柔软的嘴唇抿成一线,连脸部流畅的线条都冷硬起来。

饶是跟在李祐温身后,并不懂朝政波云诡谲,微微躬身行走的宫人都能从那明黄的僵硬的背影里看出端倪。

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祐温的心里仿佛有阴郁的火苗在燃烧,并不全然是愤怒。它的成分很复杂,就像随手捡到什么易燃的物品就要向里投掷一样,她一想到阴云霁,每一瞬息都会涌上一层新的情绪。这些情绪使这火烧得更旺,层层覆盖叠加,烈焰滔天浓烟滚滚,最后竟烧成一片白地,茫茫落落地干净,竟是惘然。

走过道道巍峨宫墙,两侧行走的小太监全都背过身弯腰站着,李祐温理也不理,甚至没有銮轿里的手炉都不觉得冷。

李祐温一路挟风带雨直走到乾清宫门口,眼前忽的涌起一阵眩晕,踉跄了一下被人扶住。

李祐温稳住心神,定睛一看,扶住自己的是守宫门的川柏。

帝王失仪,不可直视。川柏立即跪下,低低说道:“陛下,您可有不适?可要传太医?”

李祐温慢慢站直了身体,并没有多说,只问道:“阴云霁可在偏殿?”

川柏一时没反应过来,回道:“督公正在偏殿。”

李祐温默默地点点头,向偏殿走去,突然又站住,轻启薄唇缓缓的说道:“别叫他督公。”

川柏不知要改口叫什么,神情些许迷惑。

李祐温已走得远了,声音从身前飘来淡淡的道:“叫贵人。”

在宫门口这么一耽搁,偏殿早已得了信,李祐温进殿内,便看到阴云霁身着月白丝衣立在殿中,身形修长,乌发红唇,神情温驯。

阴云霁长眉一挑,凤眸含笑,低柔的说道:“陛下回来了。”

只这一句平淡的话,李祐温心里的火焰忽然就被熄灭了,她有一种奇妙的回家了的感觉,虽然她其实并没有离开皇宫。

李祐温顿了片刻,满身晦暗风雨渐渐平息。走到八仙拔步床边,安静的坐下看他。

她今日的脸色非同寻常,早朝也散得比平日早,阴云霁略一思索,明白了其中缘由,从容的走到她身前跪了下来,微微仰面看她。

李祐温看着他的眼睛,狭长的凤眸里缱绻柔情,细细向深处看去,还能发现几分薄凉。这几分凉意,使得李祐温回想起初见他时,他一身寒冰手段狠厉,漫不经心睥睨于世,实在不像是甘于困在三尺宫中,深情如许之人。

这情谊是真是假,李祐温时而相信时而不信,摇摆不定。

李祐温开口说道:“早朝…”一开口声音暗哑得厉害,顿了顿,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处于紧绷的状态。

这是防御的姿态。李祐温不动声色的放松身体,却没注意到阴云霁眸中划过的暗芒。

“今日早朝有好多家大臣想要朕降婚旨……”你知不知道?是你指使的吗?这些话都是李祐温在来时的路上迫不及待的想问的,可是在看到他时都咽了回去。

阴云霁眨眨眼,容色俊美,笑得温柔无辜,“陛下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李祐温垂下眼眸,陡然伸出手掐住他纤细的脖颈,几缕柔顺的青丝缠杂在其中。

只要她用内力,手再收紧三寸,眼前这个对她皇权有着潜在威胁的人就会彻底消失。为帝者,向来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

空气中凝结着冰冷的张力。

脖颈的脉搏紧贴着掌心,跳动没有丝毫的紊乱。阴云霁神色不变,仿佛对自己命悬一线毫不在意,幽黑的乌瞳里是深深的执拗和疯狂,一动不动的望着她,薄唇边仍旧笑得风轻云淡。他甚至还将脖颈前送了几分,方便她更好的下手。

李祐温看着他的脸,手里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甚至还像是回忆起了这细腻的触感,力量越来越轻,最后变成了温柔的摩挲。

李祐温挫败的闭了闭眼,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朕想说…你想不想也要一张和朕的婚旨?”

一瞬间,阴云霁的眼中光芒大盛,眉目越发秾丽,容貌灼灼逼人,看起来是极喜悦的。

李祐温弯腰抱住他,这是她第一次在他清醒的时候抱住他。她将头搁在他的肩侧,手轻抚着他的脊骨,在他耳边柔声说道:“别害怕,朕会陪你的。”

阴云霁疑迟了一瞬,睫毛快速的交合,小心翼翼的回抱着她。他的手指在李祐温的背后深深掐进掌心,像是验证一个不确定的美梦。

李祐温认命般的深嗅着他身上清冷的味道,我选择相信你是真的爱我,所以我们各退一步好不好?你不要再那么咄咄逼人,不要试图威胁皇权,不要觊觎那些不能给你的。

作为交换,我会陪你的,虽然你不会知道,我承诺了什么。

第57章

第二日风平浪静,朝中除了宦党全都有些失望,没想到如此大的纰漏,李祐温都能不追究,看来阴云霁虽是个没根儿的,倒还精通媚惑之术。如此一来,又有些心思活泛的官员靠拢东厂,宦党一时风光无两。

早朝散后李祐温回到御书房却没叫阴云霁,而是让小太监秘密的宣召太医院首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