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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宦媚景(84)

作者: 长柏岁 阅读记录

阴云霁听了这表忠心的话也没什么表示,说道:“那是因为你还没走到我这位置,所以还能信人。她的位置比我还高,你猜光凭一句话,她能信谁的?更何况,她早就不信我了。我不把心拿出来,她根本看不到。”

毕方知道阴云霁对李祐温,是剑戟加身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他说把心拿出来,那就绝不是个比喻,而是真的要开膛破肚,鲜血淋漓的剖出来。

他在等李祐温来杀他。

眼下他们虽在盛京占了上风,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等到外地军队开始勤王,那便真的是各方混战身不由己,最终走向谁也不清楚。

他是权倾朝野,她是盛世明君,然而天下无二主,若想破此僵局,除非有一个消失。而他不肯杀她或是废她另立,那就只能杀了自己。

毕方心里有些焦急,“督主,您这样的功业一朝毁了岂不可惜?”

阴云霁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怎么,你可惜?”

毕方摇摇头,“不是,儿子的命是督主给的,若不是当年督主搭救,早就不知道泡在宫中的哪口井里了。督主的东西儿子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是不忍心看督主这些年吃的苦都白费了。”

阴云霁闻言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伸出食指轻轻摸了摸唇,半掩着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不白费,已经有人补给我了。”

只要李祐温一个半真半假的吻,就能让他将苦全咽回去,余生都不再提。

他曾经想伸手将李祐温拽进地狱,如今半途,一点爱足以让他收回手。

*

毕方吩咐手下将尸体运出宫扔了,又准备好新衣,送阴云霁到玉泉宫沐浴。

不似上次庆王来玉泉宫那般恣意,侍女跪地环绕,屏风外还有宫伶演奏。这一次,宫人将香胰毛巾等物整整齐齐的放在池边后,便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离玉泉宫的殿门足有三丈远,排成一列垂手等候吩咐。

阴云霁孤身进去,洗净了身上的血迹,自己动手由里到外全换了新衣。出宫门时还能看见他的面容被热水蒸腾得愈发白皙,唇色嫣红,黑发间还残留着些许水汽,可是谁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触了他的逆鳞。

回到乾清宫,这等美色,倒是全被李祐温看了个遍。

李祐温拽了一缕他半散着的微湿的发尾,拎到阴云霁的眼前,用疑惑的目光询问他。

阴云霁笑得明澈,声线压得极低,“刚我出去前,陛下十分热情,我怕陛下今天兴致上来,故而提前沐浴了。”

李祐温脸有些飞红,自己是想做些什么,可是眼下根本不是好时机,明显还没到时候。

李祐温放下那缕头发,目光扫过他腰间,忽然想起了什么,将她曾经送给他的软剑抽了出来。

剑上干干净净,仍旧刀光凛冽,可是李祐温贴近一嗅便皱起了眉头,就知道他这么反常一定有事发生。她走到御案旁,提笔问道:“你杀人了?”

金属上的血腥味不是那么容易掩盖的,李祐温也不是单纯的小绵羊,对这种味道十分敏感。

阴云霁知道瞒不过,轻轻将软剑从李祐温的手里拿回来,收回鲨鱼皮的剑鞘里,转身放到书架上,方才说道:“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李祐温心里一紧,生怕是诏狱里关押着的御史,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偏要刨根问底,只写了一个字,“谁?”

这一笔写得凌厉非常,没有多余的废话,她的神情也不复刚才温柔多情。平和的假象被撕裂开来,针锋的对峙才是本质。

阴云霁一愣,旋即苦涩的味道便蔓延在唇齿间。果然,单凭一句话,她是不会信自己的。

情到深处,他心里不是不恨的。恨她待别人都明察秋毫,偏生待自己是个瞎的盲的,一片真心她什么也看不到。

阴云霁的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无力感涌上他的心头,还能说什么呢,左右是不信,何必平白的再让自己的心意受到质疑。

还不到时候,等自己把命给她,她或许就信了。可是到那个时候,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要她的爱和信任还有什么用呢?阴云霁闭了闭眼,即便是那样,也比当个得不到她的活人强。

李祐温有心想查验尸体,可是看见阴云霁呆呆的立在那里,像是被符箓定住了身似的失魂落魄。他这幅样子使得她的话迟迟不能落笔。

恐怕伤了他的心,李祐温柔嫩的指尖摩挲着御笔的笔身,犹豫的想着。可是不亲自证实一番,她心里不安。

不只是为了御史们的安危,她更是想确定一下,他做的事情到底到什么程度了,他们之间到底还有没有善局的可能。在这场逼宫的阴谋中,只要他的手上没有沾血,她就要把他保下来。

可是这种事情她怎么能够解释,她一旦透露了她的想法,也就等于透露了她的计划,就等于告诉他她要在他手里夺权。这会让他有防备。

还不到时候,李祐温想着,等到这件事了了,她想给他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

阴云霁看着李祐温苦恼的反复摸着笔杆,纵然是心里苦涩,还是要帮她把她想说的话说了,“只是一个都知监的小太监,若是陛下不放心,不如看一看?”

李祐温琉璃似的眼睛轻轻划动一瞬,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

毕方深深觉得自从去年阴云霁的心里装了皇帝之后,这世上的事情都开始玄妙了起来。

他杀人无数,也吩咐过别人杀人无数,可是从来没想到还会有一天,他会把埋在地下的尸体挖出来洗干净。

一具尸体,死了有两个时辰了,埋在乱葬岗里,挖出来后身上全是泥土和干涸的血迹。

而他,东厂的大档头,督主的心腹,此时正带着数人,围着水池认真的洗涮那具白胖的身体,就像是在洗一头要送进后厨做御膳的白猪。

洗干净之后,还要套上一身里外全新的白衣,一番折腾下来,这具尸体看起来可比活着的时候精神多了。

送到乾清宫不符合规矩,而是送到司礼监的内署,单等皇帝和阴云霁过来。能让皇帝亲临,这样的规格也是绝无仅有了,毕方在旁边暗想,估计这家伙下辈子的寿数都要折一折了。

李祐温亲自抬起尸体的下巴,翻看了伤口,割口的宽度和自己的软剑的宽窄一致,用的手法也是上次自己亲自教阴云霁的那一套。

阴云霁出乾清宫到回来时间只够杀一个人,看来就是眼前这个人无疑了。

李祐温在金盆里洗净了手,面色冷峻,不发一言的离开司礼监。阴云霁给毕方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将这具尸体重新拖回乱葬岗,仍旧埋在原来的那个坑里。

李祐温知道自己猜错了,有心说些什么,可惜在回乾清宫的宫路上,没有纸笔也无法交流。

御驾宽敞又华丽,沉默的冷意蔓延在其中。

阴云霁在心里苦笑一下,自己还有什么选择呢,若他是宠妃还可以借此跟李祐温摆个脸色,来得到她更多的愧疚和怜爱,就像张昌宗对武则天。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只能乖顺的给李祐温递下台阶,让她不要太尴尬。

阴云霁决定绕开这件事,“陛下可是累了,今日还是早些歇息如何?”

李祐温点点头,可是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显然心里还在想着这件事,并没有被岔过去。

等到回了乾清宫,李祐温牵着阴云霁的手,来到御案旁,提笔却没有道歉,也没有说什么软话,朱红色的狼毫长锋下,写了一句话,“你要信朕。”

阴云霁淡淡的笑了,眼睛里有薄薄的水色,心里锥刺般的痛。你不信我,反倒要我信你,凭什么?不过是凭着我爱你罢了。

“嗯,我信陛下。”

我其实一直都信你,所以你骗我的时候,我才会如此的愤怒去逼宫。你要我以后都信你,那我还是会信,我信你会亲自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