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有灯(81)
思路几乎没有打什么结,她一下子就想起了梁兰枝。
大脑是一个极其精密的仪器,任何一点点的线索,都足以触发某个开关,将看似无关的事物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连结起来。
民商法的老师拎着公文包满头大汗地从教室门口走进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上塞车迟到了。”
教室里或趴或玩的同学们打起精神来,哗啦啦地开始翻书。
梅超无意识地将手机摁了关机,放进书包。
故事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想要拉开注意力就不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被掩埋的过去心怀鬼胎,以飓风的姿态想要摧毁现在。
上午两节课,她的脑袋里塞得满满的,只是课堂内容一句都没听进去。
大脑高速运转,以求生的姿态在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企图得到最好的决策。
还以为自己会惊慌失措,方寸打乱,她却还能够冷静地坐在课堂上分析事态,想到这里,梅超觉得自己真是谜一样的人。
临下课的几分钟,她居然还有些犯困。
铃声响后,教学楼区域霎时喧闹起来,每一个教室门口都像是一个喷水口,学生就是一颗颗水滴,不断地涌出。
不到半个小时,教学楼就安静下来,只校园广播响彻每个角落。
阶梯教室里只剩下梅超一个人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手机开机又关机,如此反复几次,她还是拨通了电话。
梅夫人接电话的速度很快,“喂?”
“妈,你干嘛呢?”她望向教室外,枯黄落叶已如雪般洋洋洒洒,落在骑着自行车的男孩身上。
“这个时间,当然在吃饭。你呢?吃饭了吗?”
“还没呢。”
“那还不去吃?梅超,我可告诉你,不要以为天高皇帝远,你就可以随心所欲,我怎么教你的,一日三餐定时定量,早起早睡,认真读书,这些你都在坚持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做没做?”
“妈,我小时候那会儿,你怎么都不抱我呢?”
梅夫人剩下的话被堵在喉间,咳了两声,“怎么想起问这个?”
梅超脸上的表情很冷,“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她从没这么直白地跟梅夫人表达过自己的感情,她甚至能想象电话对面的人尴尬的表情。
不是感动,是尴尬。
“妈,不跟你说了,我吃饭去了。”
“去吧。”
这通电话以梅夫人的落荒而逃结束。
梅超揉揉眼睛,将手机再次关机,然后打了个哈欠,将书本和笔收好,背着书包慢悠悠地走出了教室。
秋光潋滟,一方晴日,温度不高不低,这个当口是云海最为宜人的时候。
在最接近真相的时候,人会望而却步。
俗称,拖延症。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但是最短的路,也是最辛苦的路。
迂回曲折的线路给了人喘息的机会。
下午没课,梅超以龟速挪到宿舍,最终还是没有去吃饭。
宿舍楼下,梁兰枝焦急地伸长了脖子打量每一个与梅超身形相似的女孩子。
书包被人一把抓住,“梅超!”
她回头,一束日光倏然从枝叶间落入她眼里,她眯着眼睛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弯得很高,“梁阿姨?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兰枝觉察出自己的唐突,很利落地松开了梅超的书包带,一瞬间又变回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我找你有些事情。”
她抬手掩到嘴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然后轻声说,“一定要现在说吗?”
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恳切地抓住,“不能等了,不能等了。”
“梁阿姨,你确定跟我说有用吗?”她试图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手里抽出来,未果。
那是一双和梅夫人完全不一样的手,手掌和手指的交界处有几处长了茧子,手掌也很厚实,只是指骨处堆满了褶皱,不难看出,这是一双终日劳作的手。
梁兰枝愣了一下,嗫嚅着说,“我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梅超忽然就想笑,“你们大人,怎么总这么没担当呢?有些责任,是要大人承担的呀。”
保安亭的阿姨正在织一件毛衣,深灰色的,那毛线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上面有小亮片,阳光照在上面有些反光。
这个时候正是学生吃了饭回宿舍午休的点,她们站在宿舍楼底下,身旁的人络绎不绝。
梅超不发一语地抬脚走了,梁兰枝赶紧拎起地上的两个塞满了稻壳的金龙鱼大油桶跟上。
一食堂离女生宿舍最近,梅超挑了个已经打扫干净的角落坐下。
“梅超,你不要觉得我唐突。”
梁兰枝的语气让梅超很不舒服,这是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吗?又或者,是她总是平和的外表让人误会她很好说话?
“这鸡蛋是?”她指了指桌上的大油桶。
对面的中年女人脸瞬时就红了,“这个……这个……”
梅超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的表情,先愣,又如梦般醒来,最后是懊悔。
不需要任何一句话,一个完整的情绪表现就让她猜到了事情的缘由。
这鸡蛋不是给她的,梅超在心里冷笑,骂自己活该,想的太多容易遭报应。
内心翻涌一波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再怎么标榜自己无所谓,还是会对面前的这个女人有期待。
“梁阿姨,想好了就说吧。”
“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她从一食堂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霞满天,晚饭的时间到了。
梁兰枝拎着一桶鸡蛋追出来,眼眶有些红地说,“这个拿着。”
那一桶鸡蛋被塞到她怀里,“梅超,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会抱着这个秘密进坟墓的,你好好考虑一下,帮帮我,帮帮我儿子,我知道我无耻,可有怎么样呢?当年那么无耻的事情我都做了。”
梅超想,人类为什么要学会说话呢?
要是不会说话,像动物界那样,一声不吭地直接利用对方该多好?
看着隐有淡黄色的圆月,她想,中秋快要到了,津城那边,应该家家都在准备打月饼了,孩子喜欢吃豆沙馅儿的,丈夫喜欢椒盐的,主妇会拎着原材料去店里一一跟店员交代清楚。
“快走吧,再晚赶不上车了。”梅超轻声说。
林荫道上发电话卡的小摊也在收拾了,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想,自己还是喜欢吃莲蓉馅儿的月饼。
第60章
陌生人的好意,就像是流通的货币,仅在你们两个人之间流通。
而货币的作用,是用以交换能够让他得到满足的东西。
这是一件可笑又可爱的事情。
多难过,他的好是怀着交易的目的;多单纯,若想得到他的好,就拿出自己的好去换。
钱多多半个身子趴在书桌上,正扒着一份三丝炒面,听见门开的声音,一扭头,就看见梅超抱着一桶鸡蛋走进来。
筷子插在还剩下大半份儿的炒面里,钱多多凑过去,“你这装鸡蛋的方法可以啊,用疏松的稻壳填满缝隙,简直有劳动人民的风范。”
金龙鱼大油桶被放在床脚下,梅超打不起精神回话,只是低头脱鞋。
“怎么了?这么没精打采的?”
她摇摇头,趿拉着拖鞋进了洗手间。
这个时间点还没有热水,淋浴头的冷水浇在脚上,她冷不丁地瑟缩一下。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木木愣愣的,平淡无奇的五官跟那个女人的确有些像。
砰地一声,淋浴头被摔在镜子上,镜面立即出现似闪电般的裂痕。
人蜷缩在角落里,头埋在膝上,双肩□□。
钱多多不住地敲洗手间的门,“梅超?梅超?”
没有人回应。
秦遥赶过来的时候,钱多多正站在宿舍楼底下等他。
“小老板,这里!!”她冲四下张望的男人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