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他从雪中来(23)

作者: 过期白开水 阅读记录

三皇子绪兵至帝京而未进,向承明殿方向三拜而归。

丞相李镛与镇南王裴怀远拜请二皇子缨称帝,众臣皆从之。同年,去三皇子绪征北将军职,封宣王,封地玉州,无诏不得入京。封公主纯为长公主,新帝与长姊感情甚笃,不另敕造公主府,仍居重芳宫。封七皇子绎为旭王,居帝京侍奉其生母太妃李氏。

“兵兴数载,未平北境,乃孤人生第一憾事。与澜庭夫妻六载而死别,缘分浅薄,乃孤人生第二憾事。崇文重武,躬整吏治,虽未敢比肩前贤先圣,然无人可记诉生平,乃孤人生第三憾事。陵州沈为清,当世文豪者也,选录文士一百一十九人,共编兰台全书,梳理我大盛文化血脉,记载我大盛千秋国史,方全孤之功业千秋万古!”

“陵州沈为清,当世文豪者也......”沈羡轻声念道,她将手中典籍拢于心口,沉默了良久,方才以手掩面,自陵州逃亡一路至今的情绪刹那间倾泻而出,未出口便已经哽咽。

一直到薄暮将至,有宫人过来崇文馆添灯,便见沈女官伏案而眠,神色倦怠,似是累极。

“沈......”

“无需扰她安睡。”

冷淡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小宫人回过头,见是新帝赵缨,便跪地行礼道,“见过陛下。”

赵缨点了点头,“去寻一件薄衾过来,将灯熄了,不必扰她。”

“是。”

赵缨正欲离开,见她手边书卷若干,便问道,“大盛史记?”

小宫人闻言凑近了些,查看过后才向赵缨回道,“回陛下,正是大盛史记。”

赵缨淡淡道,“止于崇武二十四年,可惜了。”

小宫人听得懵懵懂懂,也不知道赵缨是何意,仍是跪下拜道,“陛下千秋,大盛万载。”

便见赵缨垂眼打量了伏案的沈羡片刻,见她墨发如瀑,散落于整个肩膀,衬得肤色极白极淡,如同一朵墨莲徐徐绽于宣纸,无端端便惹人注目。

“去将薄衾取来,不必告知沈女官孤来过此处。”

“是。”

夜深不知重,拥衾不觉寒。沈羡自睡梦中醒来,朦胧中抓住了一角滑落的薄衾,兀自喃喃道,“赵绪。”

她想崇武二十四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彼时赵绪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他于帝京脚下,三拜而归时,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天家亲情,竟是如此淡薄。

继后小秦氏作为先帝与江南秦氏秦晋之好的纽带,独居深宫十六载,文史笔墨,不过迎来与葬送寥寥数字,赵绪从前年少时,以十一岁之龄,长驻灵川这样长久的岁月,那样一个小小的少年,内心是怎样的强大与坚韧。

沈羡起身走到崇文馆之外,见今夜无星无月,只有一点微微烛火,徐徐照亮了她身前的方寸之地。她微微笑了笑,轻声道,“赵绪,帝京的春日,快要到了。”

新帝三年腊月三十,除夕,天已还暖,沈羡身上的伤也已然痊愈。她捧过一盏温茶,缓缓踏进承明殿的大门,见新帝正襟坐于案前,淡淡打量着手中的一份奏折。

沈羡将红釉茶盏奉于案上,便听赵缨说道,“裴世子回了帝京,上折于孤,说道宣王已经顺利接手了谢真的兵马,北戎犯我大盛边境之心不死,如今宣王已经带兵压进了三百余里,你如何看。”

她垂下眼睛,恭敬地回道,“北戎多年来袭扰边境,谢真守土无能,军心不稳,人心浮动,如今宣王殿下重整士气,一举出师便捷,乃安定人心,巩固国本之策。”

赵缨仍是问道,“宣王告捷,你可高兴?”

沈羡思索了片刻,回道,“陛下目光如炬,举贤用之,如今边境安稳有望,臣高兴。”

赵缨忽然笑了起来,他将奏折递与沈羡,淡淡道,“沈女官竟也会这样讲话。”

沈羡接过奏折一瞧,见裴世子的奏折中还夹带着一张不大的纸条,上头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写着还请表哥陛下放沈姐姐出宫一聚。

是裴嘉鱼。

沈羡哑然失笑,也不知裴世子是否知晓自己的奏折被夹带了这样的纸条。

便听闻赵缨平淡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既然明珠郡主有心相请,便去罢。”

沈羡行了礼,“多谢陛下。”

赵缨见她高兴,便道,“孟砚,将那身茶红色春百草裙装取来,给沈女官换上,今日过年,不要失了宫中的脸面。”

又接着吩咐道,“寻一支好看些的簪钗步摇,交沈女官赠与明珠郡主,便说是年礼。”

孟砚一一应下了,寻了一支秋海棠步摇,装点好了一并交到沈羡手中。赵缨见她鲜衣映衬,眉眼淡如水墨,却生出一些坚韧又顽强的气质,淡淡笑了笑,“去罢,今日天色尚早,不必着急回宫。”

沈羡缓缓一拜,谢过了赵缨,又从小阁内取了一幅卷轴,方才自昭化门出了宫,到镇南王府时,正是满街鞭炮之声此起彼伏,烟花连环映照天幕之时。

她向王府递了名帖,不多时便见裴嘉鱼如同一只振翅的飞鸟,欢欢喜喜地自门口奔来迎接,挽过她的手臂笑道,“裴五出的主意真是妙绝,沈姐姐果然来了!”

沈羡亦是笑了笑,往奏折之中夹带纸条,这样的主意竟是出自裴贞的手笔。

裴嘉鱼将沈羡一路领进了花园,便见已然摆好了阵仗,裴氏的兄弟几人长身立在园中,见沈羡同嘉鱼一道过来,裴贤笑道,“沈女官。”

裴贤的伤想来已经大好,如今瞧着面色十分安然,衣着锦绣,意气显扬。

“裴世子,”沈羡笑着点头道,又问候道,“裴统领,裴五公子。”

裴贞素来是不羁落拓惯了,今日竟也穿得十分齐整,只是神色间依然有些苍白,他略略点了点头,淡淡瞥了一眼沈羡的身后。

便听得裴嘉鱼低声喃喃道,“裴四与顾先生怎还未到。”

莫非是顾丛?

“明珠郡主。”

思量间便听得一道声音自后头响起,沈羡回过头,便见果然是顾丛,谦谦君子,儒雅风姿。

“顾大人。”沈羡颔首道。

“沈女官也在此处。”顾丛亦是应道。

“四哥,你竟迟了。”裴嘉鱼撇了撇嘴,方才向着顾丛笑道,“顾先生!”

顾丛身旁立着一人,瞧着文弱,眉眼间与裴嘉鱼肖似,应是裴家的四公子裴赞,从前是崇文馆的编修,如今在青鹿书院任职,授经史子集。

裴赞生得书生气,脾性也好,闻言只是宽和地笑了笑,“今日书院有事,我与顾兄来迟了。”

裴贞懒散地打量了顾丛一眼,“四哥向来准时,怕是顾院首贵人事忙罢。”

顾丛便缓缓一笑,将手中的卷轴递与裴嘉鱼,“郡主相请,一点心意。”

裴嘉鱼欢喜地接过,展开来是一幅水墨兰草图,镌刻了顾丛的私印。

缘是为了作画,耽误了时辰。

“顾兄画兰,帝京之首,鱼儿倒是捡了个大便宜。”裴赞欣赏的目光缓缓打量过那副卷轴,语气中不由带上了几分艳羡。

那墨兰风姿高洁,笔法天成,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物。

裴嘉鱼自然更是爱不释手,倒是裴贞似是不喜兰花,神色中颇有些不屑,他瞧着沈羡道,“沈女官也带了卷轴来,鱼儿不瞧一瞧?”

沈羡便有些不好意思道,“顾先生珠玉在前,倒叫我不敢拿出来见人了。”

裴嘉鱼这才注意到沈羡亦是带了年礼过来,愈发觉得高兴,便问道,“沈姐姐也带了画?”

沈羡点了点头,又道,“陛下亦有年礼交予明珠郡主。”

裴嘉鱼见是一支秋海棠的步摇,精致又名贵,还未来得及欢喜,就听得裴贞轻声笑了起来,“裴家公子爱送发簪的逸闻,竟一路传到了宫里头。”

一时间众人面色各异,只有裴嘉鱼恍若未觉。

沈羡见她高兴,便重新取过自己带来的卷轴,展开来是一幅红梅图。